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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回 崑崙山子牙下山

子牙此際落凡塵,白首牢騷類野人;幾度束身成老拙,三番涉世反相嗔。磻溪未入飛熊夢,渭水安知有瑞麟?會際風雲開帝業,享年八百慶長春。

話說崑崙山玉虛宮拿闡教道法元始天尊,因門下十二弟子犯了紅塵之厄,殺罰臨身,故此閉宮止讓。又因昊天上帝命仙首十二稱臣,故此三教並談,乃闡教、截教、人道三等,共編成三百六十五位成神;又分八部,上四部雷火瘟斗,下四部群星列宿,三山五嶽,步雨興雲善惡之神。此時成湯合滅,周室當興,又逢神仙犯戒,元始封神;姜子牙享將相之福,恰逢其數,非是偶然。所以五百年有王者起,其間必有名世者,正此之故。一日元始天尊坐八寶雲光座上,命白鶴童子:「請你師叔姜尚來。」白鶴童子往桃園中來請子牙,口稱:「師叔!老爺有請。」子牙忙至寶殿座前行禮曰:「弟子姜尚拜見。」天尊曰:「你上崑崙幾載了?」子牙曰:「弟子三十二歲上山,如今虛度七十二歲了。」天尊曰:「你生來命薄,仙道難成,只可受人間之福:成湯數盡,周室當興。你與我代勞封神,下山扶助明主,身為將相,也不枉你上山修行四十年之功,此處亦非汝久居之地,可早早收拾下山。」子牙哀告曰:「弟子乃真心出家。苦熬歲月,今亦修行有年;雖是滾芥投針,望老爺大發慈悲,指迷歸覺。弟子情願在山苦行,必不敢貪戀紅塵富貴,望師曾收錄。」天尊曰:「你命緣如此,必聽乎天,豈得違拗?」子牙戀戀難捨,有兩極仙翁上前言曰:「子牙!機會難逢,時不可失;況天數已定,自難逃躲。你雖是下山,待你功成之時,自有上山之日。」子牙只得下山,收拾琴劍衣囊起身,拜別師尊跪而泣曰:「弟子領師法旨下山,將來歸著如何?」天尊曰:「於今下山,我有八句偈子,後日自有應驗:

『一十年來窘迫鄉,耐心守分且安然;磻溪石上垂竿釣,自有高明訪子賢。輔佐聖君為,相父,九三拜將握兵權,諸侯會合逢戊申,九八封神又四年。』」

天尊道罷:「雖然你去,還有上山之日。」子牙拜辭天尊,又辭眾位道友。隨帶行囊出玉虛宮。有南極仙翁送子牙在麒麟崖吩咐曰:「子牙!前途保重!」子牙別了南極仙翁,自己暗思:「我上無伯叔兄嫂,下無弟妹子姪,叫我往那裏去?我似失林飛鳥,無一枝可棲。」忽然想起朝歌有一結義仁兄宋異人,不若去投他罷。子牙借土遁前來,早至朝歌,離南門三十五里,至宋家莊。子牙看門庭依舊綠柳長存,子牙嘆曰:「我離此四十載,不覺風光依舊,人面不同。」子牙到了門前,對看門的問曰:「你員外在家否?」管門人問曰:「你是誰?」子牙曰:「你只說故人姜子牙相訪。」莊童去報員外:「外邊有一故人姜子牙相訪。」宋異人正算賬,聽見子牙來,忙忙走出莊來;二人攜手相攙,至於草堂,各施禮坐下。異人曰:「賢弟如何數十年不通音問?常時渴慕,今日相逢,幸甚!幸甚!」子牙曰:「自別仁兄,實指望出世超凡,奈何緣淺分薄,未遂其志。今到高莊,得會仁兄,乃尚之幸。」異人忙吩咐收拾飯盒,又問曰:「是齋是葷?」子牙曰:「既出家豈有飲酒吃葷之理?弟是吃齋。」宋異人曰:「酒乃瑤池玉液,洞府瓊漿,就是神仙,也赴蟠桃會,酒吃些兒無妨。」子牙曰:「仁兄見教,小弟領命。」二人歡飲。異人曰:「賢弟上崑崙山多坐年了?」子牙曰:「不覺四十載。」異人嘆曰:「好快!賢弟在山可曾學甚麼?」子牙曰:「怎麼不學,不然,所作何事?」異人曰:「學甚麼道術?」子牙曰:「挑水澆松,種桃燒火,煽爐煉丹。」異人笑曰:「此乃僕傭之役,何足掛齒?今賢弟既回來,不若尋些學業,何必出家?就在我家同住,不必又往別處去,我與你相知,非比別人。」子牙曰:「正是。」異人曰:「古云:『不孝有三,無後為大。』賢弟也是我與你相處一場,明日與你議一門親,生下一男半女,也不失姜姓之後。」子牙搖手曰:「仁兄此事且再議。」二人談講至晚,子牙就在宋家莊住下。話說宋異人次日早起,騎了驢兒,往馬家莊上來講親。異人到莊,有莊童報與馬員外曰:「有宋員外來拜。」馬員外大喜,迎出門來,便問:「員外是那陣風兒刮將來?」異人曰:「小姪特來與令愛議親。」馬員外大悅,施體坐下,茶罷;員外問曰:「賢契將小女說與何人?」異人曰:「此乃東海許州人氏,姓姜名尚字子牙,外號飛熊,與小姪契交通家,因此上這一門親正好。」馬員外曰:「賢契主親,定無差池。」宋異人取白金四錠,以為聘資;馬員外收了,忙設酒席,款待異人,抵暮而去。且說子牙起來,一日不見宋異人,問莊童曰:「你員外那裏去了?」莊童曰:「早晨出門,想必討賬去了。」不一時,異人下了牲口,子牙看見,迎門接曰:「長兄那裏回來?」異人曰:「恭喜!賢弟!」子牙問曰:「小弟喜從何至?」異人曰:「今日與你議親,正是:『相逢千里,會合姻緣。』」子牙曰:「今日時辰不好。」異人曰:「陰陽無忌,吉人天相。」子牙曰:「是那家女子?」異人曰:「馬洪之女,才貌雙全,正好配賢弟;這女子今年六十八歲,尚是黃花女兒。」異人治酒與子牙賀喜,二人飲罷,異人曰:「可擇一吉辰娶親。」子牙謝曰:「承兄看顧,此德怎忘?」乃擇選良時吉日,迎娶馬氏。宋異人又排設酒席,邀莊前莊後鄰舍,四門親友,慶賀迎親。其日馬氏過門,洞房花燭,成就夫妻。正是天緣遇合,不是偶然。有詩曰:

「離卻崑崙到帝邦,子牙今日娶妻房;六十八歲黃花女,七十有二做新郎。」

話說子牙成親之後,終日思慕崑崙,只慮大道不成,心中不悅,那裏有心情與馬氏暮樂朝歡。馬氏不知子牙心事,只說子牙無用之物。不覺過了兩月,馬氏便問子牙曰:「宋伯伯是你姑表弟兄?」子牙曰:「宋兄是我結義兄弟。」馬氏曰:「原來如此。便是親生弟兄,也無有不散的筵席。今宋伯伯在,我夫妻可以安閑自在;倘異日不在,我和你如何處?常言道:「人生天地間,以營運為主。」我勸你做些生意,以防我夫妻後事。」子牙曰:「賢妻說的是。」馬氏曰:「你會做些甚麼生意?」子牙曰:「我生三十二歲,在崑崙學道,不識甚麼世務生意,只會編笊篱。」馬氏曰:「說是這個生意也好;況後園又有竹子,砍些篾編成笊篱,往朝城賞些錢鈔,大小都是生意。」子牙依其言,劈了篾子,編了一擔笊篱,挑到朝歌來賣。從早至年,賣到未申初,也賣不得一個;子牙見天色至申時,還要挑著趕三十五里路;腹內又飢了,只得奔回。一去一來,共七十里路,子牙把肩頭都壓腫了。回到門前,馬氏看時,一擔去還是一擔來,正待問時;只見子牙指馬氏曰:「娘子你不賢,恐怕我在家問著,叫我賣笊篱,朝歌城必定不用笊篱。如何賣了一日,一個也賣不得,倒把肩頭壓腫了?」馬氏曰:「笊篱天下通用之物,不說你不會賣,反來假報怨。」夫妻二人語去言來,犯顏嘶嚷。宋異人聽得子牙夫婦吵囔,忙來問子牙曰:「賢弟為何事,夫妻相爭?」子牙把賣笊篱說了一遍。異人曰:「不要說是你夫妻二人,就有三四十口,我也養得起;你們何必如此?」馬氏曰:「伯伯雖是只等好意,但我夫妻日後也要著落,難道靠人一世麼?」宋異人曰:「弟婦之言也是,何必做這個生意?我家倉裏麥子生芽,可叫後生磨些麵:賢弟可挑去貨賣,卻不強於編笊篱?」子牙把籮擔收拾,後生支起磨來,磨了一擔乾麵。子牙次日挑著,進朝歌貨賣,從四門都走到了,也賣不得一觔。腹內又饑,擔子又霬!只得出南門,肩頭又痛,子牙歇下了擔兒,靠著城腳坐一坐,少憩片刻,自思運蹇時乖,作詩一首:

「四八崑崙訪道去,豈知緣淺不能全?紅塵黯黯難睜眼,浮世紛紛怎脫肩?借得一枝棲止處,金枷玉鎖又來纏;何時得遂平生志,靜坐溪頭學老禪。」

話說子牙生了一會,方才起身,只見一個人叫賣麵的站著。子牙說:「發利市的來了。」歇了擔子,只見那人走到面前,子牙問曰:「要多少麵?」那人曰:「買一文錢的。」子牙又不好不買,只得低頭撮麵;不想子牙不是人挑擔子的人。把扁擔拋在地傍,繩子撒在地下。此時因紂王無道,反了東南四百諸侯,報來甚是緊接;武成玉日日操練人馬,因放散營砲響,驚了一騎溜韁,奔走如飛。子牙曲著腰撮麵,不曾提防後面有人大叫曰:「賣麵的馬來了!」子牙忙側身,馬已到了。擔上繩子撒在地下,馬來的急,繩子套在那馬蹄子上,把一籮麵拖了五六丈遠,麵都潑在地上;被一陣狂風,將麵刮個乾淨。子牙急搶麵時,渾身都是麵裹了。買麵的人見這等模樣,就去了。子牙只得回去,一路嗟嘆,來到莊前。馬氏見子牙空籮回來,大喜道:「朝歌城乾麵,到好賣?」子牙到了馬氏跟前,把籮擔一丟,罵曰:「都是你這賤人多事!」馬氏曰:「乾麵賣得乾淨是好事,反來罵我?」子牙曰:「一擔麵挑至河裏,何嘗賣得?至下午才賣一文錢。」馬氏曰:「空籮回來,想必都賒去了?」子牙氣沖沖的曰:「因被馬溜韁,把繩子絆住腳,把一擔麵帶潑了一地;天降狂風一陣,把麵都吹去了。卻不是你這賤人惹的事?」馬氏聽說,把子牙劈臉一口啐道:「不是你無用,反來怨我!真是飯囊衣架,惟知飲食之徒。」子牙大怒:「賤人女流,焉敢啐侮丈夫?」二人揪扭一堆,宋異人同妻孫氏來勸:「叔叔卻為何事,與嬸嬸爭競?」子牙把賣麵的事,說了一遍。異人笑曰:「擔把麵能值幾何?你夫妻就這等起來,賢弟同我來。」子牙同異人往書房中坐下。子牙曰:「承兄雅愛,提攜小弟,時乖運蹇,做事無成,實為有愧。」異人曰:「人以運為主,花逢時發。古語有云:『黃河尚有澄清日,豈可人無得運時?』」賢弟不必如此,我有許多伙計,朝歌城有三五十座酒飯店,俱是我的。待我邀眾友來,你會他們一會,每店讓你開一日,週而復始,輪轉作生涯,卻不是好?」子牙作謝道:「多承仁兄抬舉。」異人隨將南門張家酒飯店,與子牙開張。朝歌南門乃是第一個所在,近教場各路通衢,人煙湊積,大是熱鬧;其日做手多宰豬羊,蒸了點心,收拾酒飲齊整,子牙掌櫃坐在裏面。一則子牙乃萬神總領,二則年庚不利,從早晨到已牌時候,鬼也不上門;及至午時,傾盆大雨,黃飛虎不曾操演。天氣炎熱,豬羊餚饌,被這陣暑氣一蒸,登時臭了,點心餿了,酒都酸了;子牙坐得沒趣,叫眾伙計:「你們把酒餚都吃了罷,再過一時可惜了!」子牙作詩曰:

「皇天生我出塵寰,虛度風光困世間;鵬翅有時騰萬里,也須飛過九重山。」

當時子牙至晚回來,異人曰:「賢弟今日生意如何?」子牙曰:「愧見仁兄!今日折了許多本錢,分文也不曾賣得下來。」異人嘆曰:「賢弟不必惱,守時候命,方為君子。總來折我不多,再做區處,別尋道路。」異人怕子牙著惱,兌五十兩銀子,叫後生同子牙走集場販賣牛馬豬羊,難道活東西也會臭了。子牙收拾去賣豬羊,非止一日;那日販賣許多豬羊,趕往朝歌來賣。此時因紂王失政,妲己殘害生靈,奸臣當道,豺狼滿朝;故此天心不順,旱潦不均,朝歌半年不曾下市。天子百姓祈禱,禁了屠沽告示,曉諭軍民人等,各門張掛。子牙失於打點,把牛馬豬羊往城裏趕,被看城門役叫聲:「違禁犯法拿了!」子牙聽見,就抽身跑了;牛馬牲口,俱被入官,子牙只得束手歸來。異人見子牙慌慌張張,面如土色,急問子牙曰:「賢弟為何如此?」子牙長吁嘆曰:「屢蒙仁兄厚德,件件生意俱做不著,致有虧折;今販豬羊,又失打點。不知天子祈雨,斷了屠沽,違禁進城,豬羊牛馬入官,本錢盡絕,使姜尚愧身無地,奈何奈何!」宋異人笑曰:「幾兩銀子入官罷了,何必惱他?賢弟我攜一壺酒,與你散散悶懷,到我後花園去。」子牙時來連至,後花園先收五路神。不知後事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

第十六回 子牙火燒琵琶精

妖孽頻興國勢闌,大都天意久摧殘;休言怪氣侵牛斗,且俟精靈殺豸冠千載修持成往事,一朝被獲苦為懽;當時不遇天仙術,安得琵琶火後看?

話說子牙同異人來到後花園,週迴看了一週,果然好個所在。但見:

牆高數仞,門壁清幽;左邊有兩行金線垂楊,右壁有幾株剔牙松樹。牡丹亭對玩花樓,芍藥圃連鞦韆架;荷花池內,來來往往錦鱗遊。木香蓬下,翩翩翻翻蝴蝶戲;正是小園光景似蓬萊,樂守天年娛晚景。

話說異人與子牙來到後園散悶,子牙自不曾到此處,看了一回。子牙曰:「仁兄這一塊空地,怎的不造五間樓?」異人曰:「造五間樓怎說?」子牙曰:「小弟無恩可報;此處若造一樓,按風水有三十六條玉帶,金帶有一升芝麻之數。」異人曰:賢弟也知風水?」子牙曰:「小弟頗知一二。」異人曰:「不瞞賢弟說,也此處起造七八次,造起來就燒了,故此我也無心起造他。」子牙曰:「小弟擇一吉辰,仁兄只管起造,上梁那日,仁兄只是款待匠人;我在此替你壓此邪氣,自然無事。」異人信子牙之言,擇日興工破土,起造樓房,那日子時上梁,異人在前堂待匠,子牙在亭子裏坐定等候,看何怪異。不一時狂風大作,走石飛砂,播土揚塵,火光影裏見些妖魅,臉分五色,獰獰怪異。怎見得?

狂風大作,惡火飛騰;煙繞處黑霧朦朧,火起處紅光滔滔。臉分五色,赤白黑紫共青黃;巨口獠牙,吐放霞光千萬道。風逞火勢,□(「惚」的豎心旁換成「口」)喇喇走萬道金蛇;火繞煙迷,黑漫漫墮千重雲霧。山紅土赤,煞時間萬物齊崩;地黑天黃,一會家千門盡倒。正是妖氛烈火沖霄漢,光顯龍岡怪物兇。

話說子牙在牡丹亭裏,見風火影中五個精靈作怪,子牙忙披髮仗劍,用手一指,把劍一揮,喝聲:「孽畜不落,更待何時!」再把手一放,雷鳴空中,把五個妖物慌忙跪倒,口稱:「上仙!小畜不知上仙駕臨,望乞大德,全生施放。」子牙喝道:「好孽畜!火毀樓房數次,兇心不息;今日罪惡貫盈,當受誅戮。」道罷,提劍上前就斬妖怪。眾怪哀告曰:「上仙!道心無處不慈悲,小畜得道多年,一時冒瀆天威,望乞憐救;今一旦誅戮,可憐我等多年功行,付於流水。」拜伏在地,苦苦哀告。子牙曰:「你既欲生,不許在此擾害萬民;你五畜受吾符命,逕往西岐山,久後搬泥運土,聽候所使;有功之日,自然得其正果。」五妖叩頭,逕往西岐山去了。不說子牙壓星收妖,且說那日上梁吉日,三更子時,前堂異人待客,馬氏同姆姆孫氏,往後花園暗暗看子牙做的事。來至後園,只聽見子牙吩咐妖怪;馬氏對孫氏曰:「大娘!你聽聽子牙自己說話,這樣人一生不長進,說鬼話的人,怎得有昇騰的日子?」馬氏氣將起來,走到子牙面前,問子牙曰:「你在這裏與誰講話?」子牙曰:「你女人家不知道,方才壓妖。」馬氏曰:「自己說鬼話,壓甚麼妖?」子牙曰:「說與你也不知道。」馬氏正在園中與子牙分辨,子牙曰:「你那裏曉得甚麼,我善能識風水與陰陽。」馬氏曰:「你可會算命?」子牙曰:「命理最精,只是無處開一命館。」正言之間,宋異人見馬氏、孫氏與子牙說話。異人曰:「賢弟方才雷響,你可曾見些甚麼?」子牙把收妖之事,說了一遍。異人謝曰:「賢弟只等道術,不枉修行一番。」孫氏曰:「叔叔會算命,卻無處開一命館,不知那所在有便房,把一間與叔叔開命館也好。」異人曰:「你要多少房子?朝歌南門最熱鬧,叫後生收拾一問房子,與子牙去開命館,這個何難?」卻說安童將南門房子,不日收拾齊整,貼幾副對聯;左邊是「只言玄妙一區理,」右邊是「不說尋常半句虛。」裏邊又有一對聯云:「一張鐵口,誠破人問凶與吉:兩隻怪眼,善觀世上敗和與。」上席又一聯云:「袖裏乾坤大,壺中日月長。」子牙選吉日開館,不覺光陰燃指,四五個月,不見算命掛帖的來。只見那日有一樵子姓劉名乾,挑著一擔柴往南門外;忽然看見一命館,劉乾歇下柴擔,念對聯念到「袖裏乾坤大,壺中日月長。」劉乾原是朝歌破落戶,走進命館來,看見子牙伏案而臥。劉乾把桌子一撲,子牙嚇了一跳,揉擦目看時,那一人身長丈五,眼露兇光。子牙曰:「兄起課是相命?」那人道:「先生上姓?」子牙曰,「在下姓姜名尚字子牙,別號飛熊。」劉乾曰:「且問先生『袖裏乾坤大,壺中日月長。』這對聯怎麼講?」子牙曰:「袖裏乾坤大,乃知過去未來,包羅萬象;壺中日月長,有長生不死之術。」劉乾曰:「先生口出大言,既知過去未來,想課是極準的了。你與我起一課,如準二十文青蚨;如不準打幾拳頭,還不許你在此開館。」子牙暗想:幾個月全無生意,今日撞著這一個又是撥嘴的人。子牙曰:「你取下一封帖來。」劉乾取下一個卦帖兒,遞與子牙,子牙曰:「此卦要你依我才準。」劉乾曰:「必定依你。」子牙曰:「我寫四句在帖兒上,只管去,上面寫著一直往南走,柳陰一老叟,青蚨一百二十文,四個點心兩碗酒。」劉乾看罷:「此卦不準,我賣柴二十餘年,那個與我點心酒吃?論起來你的課不準。」子牙曰:「你去包你準。」劉乾擔著柴逕往南走,果見柳樹下站立一老者,叫曰:「柴來!」劉乾暗想好課,果應其言。老者曰:「的洹柴要多少錢?」劉訖答曰:「要一百文,少討二十文,拗他一拗。」老者曰:「看看好柴乾的,好綑子大,就是一百文也罷;勞你替我拿拿進來。」劉乾把柴拿在門裏,落下柴葉來;劉乾愛乾淨,取掃帚把地下掃得光光的,方才將扁擔繩子,收拾停當等錢。老者出來看見地下乾淨:「今日小廝勤謹。」劉乾曰:老丈是我掃的。」老者曰:「老哥!今日是我小兒畢姻,遇著你這好人,又賣的好柴。」老者說罷,往裏邊去,

只見一個孩子捧著四個點心,一壺酒,一個碗:「員外與你吃。」劉乾嘆曰:「姜先生真乃神仙也。我把這酒滿滿的斟一碗,那一碗淺些,也不算他準。」劉乾斟滿一碗,再斟第二碗,一樣不差。劉乾吃了酒,見老者出來,劉乾曰:「多謝員外。」老者拿兩封錢出來,先遞一百文與劉乾曰:「這是你的柴錢。」又將二十大錢,遞與劉乾曰:「今日是我小兒喜辰,這是與你做喜錢,買酒吃。」就把劉乾驚喜無地,想朝歌城出神仙了,拿看扁擔,逕往姜子牙命館來。早晨有人聽見劉乾言語不好,眾人曰:「姜先生!這劉乾不是好惹的;卦如果不準,你去罷。」子牙曰:「不妨。」眾人都在這裏閒站,等瀏乾來,不一時,只見劉乾如飛而至。子牙問曰:「卦準不準?」劉乾大呼曰:「姜先生真神仙也,好準課;朝歌城中有此高人,萬民有福,都知趨吉避凶。」子牙曰:「課既準了,取謝儀來。」劉乾曰:「二十又其實難為你輕了。」口裏只管念,直不見拿出錢來。子牙曰:「課不準,兄便說閒話;課既準,可就送我課錢。如何只口說?」劉乾曰:「就把一百二十文都送你,也不為多,姜先生不要急,等我來。」劉乾站在簷前,只見南門那邊來了一個人,腰束皮挺帶,身穿布衫:行走如飛。劉乾趕上去一把扯住那人,那人曰:「你扯我怎的?」劉乾曰:「不為別事,扯你算個命兒。」那人曰,「我有緊急公文要走路,我不算命。」劉乾曰:「此位先生課命準的,好該照願他一命;況舉醫薦卜,乃是好情。」那人曰:「兄真個好笑,我不算命也由我。」劉乾怒道:「你算也不算!」那人道:「我不算!」劉乾曰:「你既不算,我與你跳河,把命配你。」一把曳住那人,就往河裏跑。眾人曰:「那朋友,劉大哥分上算個命罷。」那人說:「我無甚事,怎的算命?」劉乾道:「算若不準,我替你出錢;若準,你還要買酒請我。」那人無法,見劉乾兇得緊,只得進子牙命館來。那人是個公差,有緊急公事,等不得算八字,看個卦罷。扯下一個帖兒來,與子牙看,子牙曰:「此卦做甚麼用?」那人曰:「催錢糧。」子牙曰:「卦帖批與你去自驗。此卦逢於艮,錢糧不必問,等候你多時,一百零三錠。」那人接了卦帖問曰:「先生一課該幾個錢?」劉乾曰:「這課比眾不同,五錢一課。」那人曰:「你又不是先生,你怎麼定價?」劉乾曰:「不準包回換,五錢一課,還是好了你。」那人心忙意急,恐誤了公事,只得稱五錢銀子去了。劉乾辭謝子牙,子牙曰:「承兄照願。」眾人在子牙命館門首,看那催錢糧的如何。過了一時辰,那人押錢糧到子牙命館門前曰:「姜先生乃神仙出世,果是一百零三錠,真不負五錢一課。」子牙從此時來,轟動了朝歌軍民人等,俱來算命看課。五錢一命,子牙收得起的銀子,馬氏懽喜,異人遂心。不覺光陰似箭,日月如梭,半年以後,遠近聞名,都來推算,不在話下。且說南門外軒轅墳中:有個玉石琵琶精,往朝歌城裏看妲己,便在官中夜食宮人,御花園太湖石下白骨如山。琵琶精看罷,出宮欲回巢穴,駕著妖光,逕往南門過,只聽得哄哄人語,擾嚷之聲。妖精撥開妖光看時,卻是姜子牙算命。妖精曰:「待我與他推算,看他如何?」妖精一化,變作一個婦人,身穿重孝,扭捏腰肢而言:「列位君子讓一讓,妾身算一命。」紂時人老誠,兩邊閃開,子牙正看命,見一婦人來的蹊蹺,子牙定睛看看,認得是個妖精。暗思:「好孽畜也來試我眼色,今日不除妖怪,等待何時?」子牙曰:「列位看命君子,男女授受不親,先讓這小娘子算下去,然後依次算來。」眾人曰:「也罷,我們讓他先算。」妖精過了裏面坐下,子牙曰:「借小娘子右手一看。」妖精曰:「先生算命,難道也會風鑑?」子牙曰:「先看相,後算命。」妖精暗笑,把右手遞與子牙看。子牙一把,將妖精的寸關尺脈揝住,將丹田中先天元氣運上火眼金睛,把妖光釘住了;子牙不言,只管看著。婦人曰:「不相不言,我乃女流,如何拿住我手?快放手,傍人看著,這是何說?」傍人多不知奧妙,齊聲大呼:「姜子牙!你年紀太大,怎幹這樣事?你貪愛此女姿色,對眾欺騙,此乃天子日月腳下,怎這等無禮,賞為可惡。」子牙曰:「列住!此女非人,乃是妖精。」眾人大喝曰:「好胡說!明明一個女子,怎說是妖精?」外面圍看的擠擁不開,子牙暗思:若放了女子,妖精一去,青白難辨;我既在此,當降妖怪,顯我姓名。子牙手中無物,止有一紫石硯台,用手抓起石硯,照妖精頂上響一聲,打得腦漿噴出,血染衣襟。子牙不放手,還摺住了命門,使妖精不得變化。兩邊人大叫:「莫等他走了!」眾人皆喊:「算命的打死人!」重重疊疊圍住了子牙命館。不一時打路的來,乃是亞相比干,乘馬來到,問左右為何眾人喧嚷?眾人齊說:「丞相駕臨,拿姜尚去見丞相爺。」比干勒住馬問:「甚麼事?」內中有個抱不平的人跪下:「啟老爺!此間有一人算命,叫做姜尚;適間有一女子前來算命,他見女子姿色,便欲欺騙。女子貞潔不從,姜尚陡起兇心,提起石硯,照頂上一下打死,可憐血濺滿身,死於非命。」比干聽眾口一詞,大怒,喚左右拿來!那子牙一隻手拖住妖精,拖到馬前跪下。此干曰:「看你皓頭白髮,如何不知國法,白日欺奸女子?良婦不從,為何執硯打死?人命關天,豈容惡黨;勘問明白,以正大法。」子牙訴曰:「老爺在上,容姜尚稟明;姜尚自幼讀書守禮,豈敢違法?但此女非人,乃是妖精。近日只見妖氣貫於宮中,災星歷遍天下;小人既在輦轂之下,感當今皇上水士之恩,除妖滅怪,蕩魔驅邪,以盡子民之意。此女實是妖怪,怎敢為非,望老爺細察,小民方得生路。」傍邊眾人齊齊跪下:「老爺!此等江湖術士,利語巧言,遮掩狡詐,蔽惑老爺。眾人經目,明明欺騙不從,逞兇打死。老爺若聽他言,可憐女子含冤,百姓負屈。」此干見眾口難辨,又見子牙拿住婦人手不放;此干問曰:「姜尚那婦人已死,為何不放他手,這是何說?」子牙答曰:「小人若放他手,妖精去了,何以為證?」比干聞言,吩咐眾民:「此處不可辨明,待吾啟奏天子,使知明白。」眾民圍住子牙,子牙拖著妖精往午門來。比干至摘星樓候旨,紂王宣此干見,比干進內俯伏啟奏。王曰:「朕無旨意,卿有何奏章?」比干奏曰:「臣過南門,有一術士算命,只見一女子算命,術士看女子是妖精,不是人,便將石硯打死。眾民不服,齊言術士愛女子美色,強奸不從,行兇將女子打死。臣據術士之言,亦是有理;然眾人之言,又是經目可證,臣請陛下旨意定奪。」妲己在後聽見比干奏此事,暗暗叫苦:「妹妹你回巢穴去便罷了,算甚麼命?今遇惡人,我必定與你報仇。」妲己出見紂王:「妾身奏聞陛下!亞相所奏,真假難辨;主上可傳旨,將術士連女子拖至摘星樓下,妾身一看,便知端的。」紂王曰:「御妻之言是也。」傳旨:「命術士將女子拖於摘星樓見駕。」旨意一出,子牙將妖精拖至摘星樓,子牙俯伏階下,右手摺住妖精不放。紂王在九曲雕欄之外,王曰:「階下俯伏何人?」子牙曰:「小民東海許州人氏,姓姜名尚。幼訪名師,秘授陰陽,善識妖魅。因尚住居都城南門,賣卜度日;不意妖氛作怪,來惑小民,被尚看破天機,勦除妖精,別無他意。姜尚一則感皇上天地覆載之恩,報師傳秘授不虛之德。」王曰:「朕看此女,乃是人像,並非妖精,若是妖精,何無破綻?」子牙曰:「陛下若要妖精現形,可取柴數擔,鍊此妖精,原形自現。」天子傳旨,搬運柴薪至于樓下,子牙將妖精頂上,用符印鎮住原形;子牙方放了手,把女子衣服解開,前心用符,後心用印鎮住妖精四肢,拖上柴薪,放起火來。但見好火:

濃煙籠地角,黑霧鎖天涯;積風生烈焰,赤火冒紅霞。風乃火之師,火乃風之帥;風仗火行兇,人以風為害。滔滔烈火,無風不能成形;蕩蕩狂風,無火焉能取勝?風隨火勢,須臾時燎徹天關;火趁風威,頃刻間燒間地戶。金蛇串遶,難逃火炙之殃;烈焰圍身,大難飛來怎躲?好似老君扳倒煉丹爐,一塊火光連地滾。

子牙用火煉妖精,燒煉兩個時辰,上下渾身不曾燒枯了些兒。紂王問亞相比下曰:「朕看烈火焚燒兩個時辰,渾身也不焦爛,真乃妖怪。」比干奏曰:「若看此事,姜尚亦是奇人。但不知此妖終是何物作怪?」王曰:「卿問姜尚,此妖果是何物成精?」比干下樓問子牙,子牙答曰:「要此妖精現真形也不難。」子牙用三昧真火,燒此妖精。不知妖精性命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

第十七回 蘇坦己置造蠆盆

蠆盆極惡已瀰天,宮女無辜血肉朘,媚骨己無埋玉處,芳魂猶帶穢腥羶。故園有夢空歌月,此地沉冤未息肩;怨氣漫漫天應慘,周家世業更安然。

話說子牙用三昧真火燒這妖精,此火非同凡火,從眼鼻口中噴將出來,乃是精氣神煉成三昧,養就離經,與凡火共成一處。此妖精怎麼經得起?妖精在火光中扒將起來,大叫曰:「姜子牙!我與你無冤無仇,怎將三昧真火燒我?」紂王聽見火裏妖精說話,赫的汗流浹背,目瞪口呆。子牙曰:「陛下請駕進樓,雷來了。」子牙雙手齊放,只見霹靂交加,一聲響亮,火滅煙消;現出一面玉石琵琶來。紂王與妲己曰:「此妖已現真形。」妲己聽言,心如刀絞,意似油煎,暗暗叫苦:「你來看我回去便罷了,又算甚麼命?今遇惡人,將你原形燒出,使我肉身何安?我不殺姜尚,誓不與匹夫俱生!」妲己只得勉作笑容啟奏曰:「陛下命左右將玉石琵琶取上樓來,待妾上了絃,早晚與陛下進御取樂。妾覺姜尚才術雙全,何不封彼在朝保駕?」王曰:「御妻之言甚善。」天子傳旨:「且將玉石琵琶取上樓來。姜尚聽朕封官,官拜下大夫,特授司天監職,隨朝侍用。」子牙謝恩,出午門外,冠帶回異人莊上。異人設席款待,親友俱來恭賀。飲酒數日,子牙復往都城隨朝不表。且說妲己把玉石琵琶放於摘星樓上,採天地之靈氣,受日月之精華,已後五年,返本還元,斷送成湯天下。一日紂王在摘星樓與妲己飲宴,酒至半酣,妲旦歌舞一回,與紂王作樂。三宮嬪妃,六院宮人,齊齊喝采;內有七十餘名宮人,俱不喝采,眼下且有淚痕。妲己看了,停住歌舞,查問:「那七十餘名宮人,原是那一宮人?」內有奉御官查得:「原是中宮姜娘娘侍御宮人。」妲己怒曰:「你主母謀逆賜死,你們反懷忿怒,久後必成宮闈之患。」奏與紂王,紂王大怒,傳旨:「拿下樓,俱用金瓜打死。」妲己奏曰:「陛下且不必將這起逆黨擊頂,暫且送下冷宮,妾有一計,可除宮中大弊。」奉御官將宮女送下冷宮。且說妲己奏紂王曰:「將摘星樓下方圓開二十四丈,闊深五丈,陛下傳旨,命都城萬民,每一戶納蛇四條,都放此坑之內;將作弊宮人跣剝乾淨,送下坑中:餵此毒蛇,此刑名曰:『蠆盆。』」紂王曰:「御妻之奇法,真可剔除宮中大弊。」天子隨傳旨意,張掛各門。國法森嚴,萬民遭累,勒令限期,往龍德殿交蛇。眾民日日進於朝中,併無內外,法紀全消,朝廷失政,不止一日。眾民納蛇,都城那裏有這些蛇,俱到那外縣買蛇交納。一日文書房膠鬲,官居上大夫,在文書房裏看天下本章,只見眾民或三兩成行,四五一處,手提筐籃,進九間大殿。大夫問執殿官:「這些百姓手提筐籃,裏面是甚東西?」執殿官答曰:「萬民交蛇。」大夫驚曰:「天子要蛇何用?」執殿官曰:「卑職不知。」大夫出文書房到大殿,眾民見大夫叩頭,膠鬲曰:「你等拿的甚麼東西?」眾民曰:「天子榜文張掛各門,每一戶納蛇四條,都城那裏有許多蛇?俱在百里之外,買來交納。不知聖上何用?」膠鬲曰:「你們且去交蛇。」眾民去了,大夫進文書房不看本章,只見武成王黃飛虎、比干、微子、箕子、楊任、楊修俱至,相見禮畢,膠鬲曰:「列位大夫!可知天子令百姓每戶納蛇四條,不知取此何用?」黃飛虎答曰:「末將昨日看操回來,見眾民言天子張掛榜文,每戶納蛇四條,紛紛不絕,俱有怨言;因此今日到此,請問列位大夫,必知其詳。」比干、箕子曰:「我等一字也不知。」黃飛虎曰:「列位不知道,叫執殿官過來,你聽我吩咐;你留心打聽天子用此物做甚麼事?若得實信,速來報我,重重賞你。」執殿官領命去訖,眾官隨散不表。且說眾民又過五七曰,蛇已交完,收蛇官往摘星樓覆旨奏曰:「都城眾民,蛇已交完,奴婢回旨。」紂王問妲己曰:「坑中蛇已完了,御妻何以治此?」妲己曰:「陛下傳旨,可將前日暫寄不遊宮宮人,跣剝乾淨,用繩縳背,推下坑中,餵此蛇蝎。若無此極刑,宮中深弊難除。」紂王曰:「御妻所設此刑,真是除奸之要法。」蛇既納完,命奉御官:「將不遊宮前日送下宮人綁出,推落蠆盆。」奉御官得旨,不一時將宮人綁至坑邊;那宮人一見蛇蝎猙獰,揚頭吐舌。惡相難看,七十二名宮人一齊叫苦。那日膠鬲在文書房,也為這件事逐日打聽;只聽得一片悲聲慘切,大夫出了文書房來,見執殿官忙忙來報:「啟老爺!前日天子取蛇放在坑中,今日將七十二名宮人,跣剝入坑,餵此蛇蝎。卑職探得實情,前來報知。」膠鬲聞言,心中甚是激烈,逕進內廷;過了龍德殿,進分宮樓,走至摘星樓下,只見眾宮人赤身縛背,淚流滿面,哀聲叫苦,悽慘難看。膠鬲厲聲大叫曰:「此事豈可行?膠鬲有本啟奏。」紂王正要看毒蛇咬食宮人,膠鬲啟奏,紂王宣膠鬲上樓俯伏。王問曰:「朕無旨意,卿有何奏章?」膠鬲泣而奏曰:「臣不為別事,因見陛下橫刑殘酷,民遭荼毒,君臣睽隔,上下不相交接,宇宙已成否極之象。今陛下又用這等非刑,宮人所得何罪?昨日臣見萬民交納蛇蝎,人人俱有怨言:今旱潦頻仍,況且買蛇百里之外,民不安生。臣聞民貧則為盜,盜聚則生亂;況且海外烽煙,諸侯離叛,東南二處,刻無寧宇,民日思亂,刀兵四起。陛下不修仁政,日行暴虐,自從盤古至今,不曾見此刑為何名?那一代君王所製?」王曰:「宮人作弊,無法可除,往往不息,故設此刑,名曰:『蠆盆。』」膠鬲奏曰:「人之四肢,莫非皮肉;雖有貴賤之殊,總是一體。令人坑穴之中,毒蛇吞啖,苦痛傷心,陛下觀之,其心何忍?聖意何樂?況宮人皆係女子,朝夕宮中侍陛下於左右,不過役使,有何大弊,遭此慘刑?望乞陛下憐救宮人,真皇上浩蕩之恩,體上天好生之德。」王曰:「卿之所諫亦有理。但肘腋之患,發不及覺,豈得以草率之刑治之?況婦寺陰謀險毒,不如此,彼未必知驚耳。」膠鬲厲聲言曰:「君乃臣之元首,臣是君之股肱。」又曰:「亶聰明作元后。作民父母。今陛下忍心傷德,不聽臣言,妄行暴虐,罔有悛心,使天下諸侯懷怨。東伯侯無辜受戮,南伯侯屈死朝畝。諫臣盡炮烙。今無辜宮娥又入『蠆盆』,陛下只知歡娛於深宮,聽讒信佞,荒淫酗酒,真如重疾在心,不知何時舉發?誠所謂:『大癰既潰,命亦隨之。』陛下不一思省只知縱欲敗度,不一思想國家,何以如磐石之安?可惜先王克勤克儉,敬天畏命,方保社稷太平,華夷率服。陛下當改惡從善,親賢遠佞,退讒進忠;庶幾社稷可保,國泰民安,生民幸甚。臣等日夕焦心,不忍陛下淪於昏暗,黎民離心離德,禍生不測;所謂:『社稷宗廟,非陛下之所有也。』臣所何忍深言,望陛下以祖宗天下為重,不得妄聽女寺之言,有廢忠諫之語,萬民幸甚!」紂王大怒曰:「好匹夫!怎敢無知侮謗聖君!罪在不赦!」叫左右:「即將此匹夫剝盡衣服,送入『蠆盆』,以正國法。」眾人方欲來拿,被膠鬲大喝曰:「昏君無道,殺戮諫臣,此國家大患,吾不忍見成湯數百年天下,一旦付於他人,雖死我不瞑目。況吾官居諫議,怎入蠆盆?」手指紂王大罵:「昏君!這等橫暴,終應西伯之言。」大夫言罷,望摘星樓下一躍,撞將下來,跌了個腦漿迸流,死於非命。有詩為證:

「赤膽忠心為國憂,先生撞下摘星樓;早知天數成湯滅,可惜捐軀血水流。」

話說膠鬲墜樓粉身碎骨,紂王看見,更覺大怒,傳旨將宮女送下蠆盆,連膠鬲一齊餵了蛇蝎。可憐七十二名宮人,齊齊高叫:「皇天后土!我等又未為非,遭此慘刑。妲己賤人,我等生不能食汝之肉,死後定啖汝陰魂。」紂王見宮人落於坑內,餓蛇將官人盤繞,吞咬皮膚,鑽入腹內,苦痛非常。妲己曰:「若無此刑,焉得除宮中大患?」紂王以手拍妲己之背曰:「喜你這等奇法,妙不可言。」兩邊宮人心酸膽碎,有詩為證:

「蠆盆蛇蝎勢猙獰;宮女遭殃入此坑;一見魂飛千里外,可憐慘死勝油烹!」

話說紂王將宮人入於坑內,以為美刑;妲己又奏曰:「陛下可再傳旨,將蠆盆左旁挖一沼,右邊挖一池,池中以糟邱為山,左邊以酒為池。糟邱山下用樹枝插滿,把肉披成薄片,掛在樹枝之上,名曰:『肉林。』右邊將酒灌滿,名曰:『酒池。』天子富有四海,原該享無窮富貴,此肉林、酒池,非天子之尊,不得妄自尊大也。」紂王曰:「御妻異製奇觀,真堪玩賞,非奇思妙想,不能如此。」隨傳旨依法製造。非止一日,將酒池、肉林造的完全,紂王設宴,與妲己玩賞肉林、酒池。正飲之間,妲己奏曰:「樂聲煩厭,歌唱尋常,陛下傳旨:命宮人與宦官撲跌,得勝者,池中賞酒,不勝者,乃無用之婢,侍於御前有辱,天子可用金瓜擊頂,放於糟內。」妲己奏畢,紂王無不聽從,傳旨命宮人宦官撲跌。可憐這妖孽在宮中無所不為,宦官遭殄,傷殘民命。看官他為何事,要將宮人打死人於糟內?妲己或二三更現出原形,要吃糟內宮人,以血食養他精氣,惑於紂王。有詩為證:

「懸肉為林酒作池,紂王無道類窮寺奇;蠆盆怨氣沖霄漢,炮烙精魂傍火炊。文武無心扶社稷,軍民有意破宮墀;將來國土何時盡,戊午旬中甲子期。」

話說紂王聽信妲己造酒池、肉林,一無忌憚,朝綱不振,任意荒淫。一日,妲己忽然想起玉石琵琶精之恥,設計害子牙。作一圖畫,那日在摘星樓與紂王飲宴,酒至半酣,妲己曰:「妾有一圖畫,獻與陛下一觀。」王曰:「取來朕看。」妲己命官人將畫叉起,紂王看此畫,又非翎毛,又非走獸,又非山景,又非人物;上畫一臺高四丈九尺,殿閣巍峨,瓊樓玉宇,瑪瑙砌就欄杆,寶玉妝成棟樑。夜現光華,瑞彩照耀,名曰:「鹿臺。」妲己奏曰:「陛下萬乘至尊,貴為天子,富有四海,若不造此臺,不足以壯觀瞻。此臺真是瑤池玉闕,閬苑蓬萊,陛下早晚宴於臺上,自有仙女仙人下降。陛下得與真仙遨遊,延年益壽,祿算無窮;陛下與妾共叨福庇,求享人間富貴。」王曰:「此臺工程浩大,當命何官督造?」妲己奏曰:「此工須得一才藝精巧,深識陰陽,洞曉生剋之人。以愚妾觀之,非下大夫姜尚不可。」紂王聞言,即傳旨:「宣下大夫姜尚。」使人往比干府召姜尚,此干慌忙接旨。使臣曰:「旨意乃宣下大夫姜尚。」子牙即忙接旨謝恩曰:「天使大人可先到午門,卑職就至。」使臣去了,子牙暗起一課,早知今日之厄。子牙對比干謝曰:「姜尚荷蒙大德攜提,並早晚指教之恩。不期今日相別,此恩此德,不知何時可報。」比干曰:「先生何故出此言?」子牙曰:「尚占運命,主今日不好,有害無利,有凶無吉。」比干曰:「先生又非諫官,在位況且不久,面君以順為是,何害之有?」子牙曰:「尚有一柬帖,壓書房硯台之下,但丞相有大難臨身,無處解釋,可觀此柬,庶幾可脫其危;乃卑職報丞相涓埃之萬一耳。從今一別,不知何日能再睹尊顏?」子牙作辭,比干著實不忍:「先生果有災難,待吾進朝面君,可保先生無虞。」子牙曰:「數已如此,不必勞動,反累他人。」比干相送子牙出相府,上馬來到午門,逕至摘星樓候旨。奉御官宣上摘星樓見駕畢,王曰:「卿與朕代勞,起造鹿臺,俟成功之日,如祿封官,朕決不食言,圖樣在此。」子牙觀看,高四丈九尺,上造瓊樓玉宇,閣殿重簷;瑪瑙砌就欄杆,寶玉妝成棟樑。子牙看罷暗想:「朝歌非吾久居之地,且將言語感悟這昏君。昏君必定不聽發怒,我就此脫身隱了,何為不可?」畢竟不知子牙吉凶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

第十八回 子牙諫主隱磻溪

渭水潺僝日夜流,子牙從比獨垂鉤;當時未入飛熊夢,幾向斜陽嘆白頭。

話說子牙看罷圖樣,王曰:「此臺多少日期,方可完得此工?」姜尚曰:「此臺高四丈九尺,造瓊樓玉宇,碧檻雕欄,工程浩大。若臺完工,非三十五年不得完成。」紂王聞奏,對妲己曰:「御妻!姜尚奏朕:臺工要三十五年方成,朕想光陰瞬息,歲月如流。年少可以行樂。若是如此,人生幾何,安能長在?造此臺實為無益。」妲己曰:「姜尚乃方外術士,總以一派誣言,那有三十五年完工之理?狂悖欺主,罪當炮烙。」紂王曰:「御妻之言是也。」傳承奉官:「可與朕拿姜尚炮烙,以正國法。」子牙曰:「臣啟陛下!鹿臺之工,勞民傷財,願陛下息此念願,切不可為。今四方刀兵亂起,水旱頻仍,府庫空虛,民生日促。陛下不留心邦本,與百姓養和平之福,日荒淫於酒色,遠賢近佞,荒亂國政,殺害忠良。民怨天愁,累示警報,陛下全不修省;今又聽狐媚之言,妄興土木,陷害萬民,臣不知陛下之所終矣!臣受陛下知遇之恩,不得不赤膽披肝,冒死上陳。如不聽臣言,又見昔日造瓊宮之故事耳。可憐社稷生民,不久為他人之所有,臣何忍坐親而不言?」紂王聞言,大罵:「匹夫!焉敢侮謗天子?」令兩邊承奉官:「與朕拿下,醢尸齎粉,以正國法。」眾人方欲向前,子牙抽身望樓下飛跑;紂王一見,且怒且笑:「御妻!你看這老匹夫,聽見『拿』之一字就跑了,禮節法度,全然不知,那有一個跑了的?」傳旨:「命奉御官拿來。」眾官趕子牙過龍德殿,九間樓,子牙至九龍穚,只見眾官趕來甚急。子牙曰:「承奉官不必趕我,莫非一死而已。」按著九龍橋欄杆,望下一攛,把水打了一個窟窿。眾官急上橋看,水星兒也不見一個;不知子牙借水遁去了。承奉官往摘星樓回旨。王曰:「好了這老匹夫。」且不表紂王。話說子牙投水橋下,有四員執殿官扶著欄杆看水嗟嘆,適有上大夫楊任進午門,見橋邊有執殿官伏著望水。楊任問曰:「你等在此看甚麼?」執殿官曰:「啟老爺!下大夫姜尚投水而死。」楊任曰:「為何事?」執殿官答曰:「不知。」楊任進文書房看本章不提。且說紂王與妲己議:「鹿臺差那一官員監造?」妲己奏曰:「若造此臺,非崇侯虎不能成功。」紂王准行,差承奉宣崇侯虎。承奉得旨,出九間殿往文書房來見楊任。楊任問曰:「下大夫姜子牙何事忤君?自投水而死。」承奉答曰:「天子命姜尚造鹿臺,姜尚奏事忤旨,因命承奉拿他,他跑至此投水而死。今詔崇侯虎督工。」楊任問曰:「何謂鹿臺?」承奉答曰:「蘇娘娘獻的圖樣,高四丈九尺,上造瓊樓玉宇,殿閣重簷,瑪瑙砌就欄杆,珠玉妝成棟樑。今命崇侯虎監造,卑職見天子所行皆桀王之道,不忍社稷坵墟,特來見大人。大人秉忠諫止上木之工,救萬民搬泥運土之苦,免商賈有陷血本之災。此大夫愛育天下生民之心,可播楊於世世矣。」楊任聽罷,謂承奉官曰:「且將此詔停止,往吾進見聖王,再為施行。」楊任逕往摘星樓下候旨,紂王宣楊任上樓見駕。王曰:「卿有何奏章?」楊任奏曰:「臣聞治天下之道,君明臣直,言聽計從;為師保是用,忠良是親,奸佞日遠。和外國,順民心,功賞罪罰,莫不得當;則四海順從,八方仰德。仁政施於人,則天下景從,萬民樂業,此乃聖主之所為。今陛下信后妃之言,而忠言不聽,建造鹿臺;陛下只知行樂歡娛,歌舞宴賞,作一己之樂,致萬姓之愁。臣恐陛下不能享此樂,而先有腹心之患矣!陛下若不急為整飭,臣恐陛下之患,不可得而治之矣!主上三害在外,一害在內;陛下聽臣言其外三患;一害者,東伯侯姜文煥雄兵百萬,欲報父讎;游魂關兵無寧息,屢折軍威,苦戰三年,錢糧盡費,糧草日艱,此為一害。二害者,南伯侯鄂順為陛下無辜殺其父親,大起人馬晝夜攻取三山關;鄧九公亦是苦戰多年,庫藏空虛,軍民失望,比為二害。三害者,況聞太師遠征北海,大敵十有餘年,今且未能返國;敗勝未分,吉凶未定,陛下何苦聽信讒言,殺戮正士!狐媚偏於信從,讒言置之不問,小人日近於君前,君子日聞其退避,官幃竟無內外,貂璫紊亂深宮。三害荒荒,八方作亂。陛下不容諫官,有阻忠耿;今又起無端造作,廣施土木。不惟社稷不能奠安,宗廟不能磐石;臣不忍朝歌百姓受此塗炭,願陛下速止臺工,民心樂業,庶可救其萬一。不然,民一離心,則萬民荒亂。古云:『民亂則國破,國破則主君亡。』只可惜六百年已定華夷,一旦被他人所虜矣!」紂王聽罷,大罵:「匹夫!把筆書生!焉敢無知,直言犯主?」命奉御官:「將此匹夫剜去二目,朕念他前歲有功!姑恕他一次。」楊任曰:「臣推剜目不辭,只怕天下諸侯有不忍臣之剜目之苦也。」命:「奉御官將此匹夫剜去二目。」一聲響,獻上樓來。且說楊任忠肝義膽,實為紂王,雖剜二目,忠心不滅,一道怨氣,直沖在青峰山紫陽洞清虛道德真君面前。真君早解其意,命黃巾力士:「可救楊任回山。」力士奉旨至摘星樓下,用三陣清風,異香遍滿;摘星樓下地,播起塵土,揚起沙灰,一聲響,楊任尸骸竟不見了。紂王急往樓下避其沙土,不一時風息沙平。兩邊啟奏紂王曰:「楊任尸首,風刮不見了!」紂王嘆曰:「似前番朕斬太子,也被風刮去;似比等事,皆係常事,不足怪也。」紂王謂妲己曰:「鹿臺之工,已詔侯虎;楊任諫朕,自取其禍,速召崇侯虎。」侍駕官催詔去了。且說楊任尸首,被力士攝回紫陽洞,回真君法旨。道德真君出洞來,命白雲童兒葫蘆中取二粒仙丹,將楊任眼眶裏放二粒仙丹。真人用先天真氣,吹在楊任面上;喝聲:「楊任不起,更待何時?」真是仙家妙術,起死回生。只見楊任眼眶裏長出兩隻手來,手心裏生兩隻眼睛。能上看天庭,下看地穴,中識人間萬事。楊任立起半響,定省見自己目化奇形;見一道人立在山洞前。楊任問曰:「道長!此處莫非幽冥地界?」真君曰:「非也,此處乃青峰山紫陽洞,貧道是鍊氣士清虛道德真君。因見你忠心赤膽,直諫紂王,憐救萬民。身遭剜目之災;貧道憐你陽壽不絕,度你上山。後輔周王,成其正道。」楊任聽罷拜謝曰:「弟子蒙真君憐救,指引還生,再見人世,此恩此德,何敢有忘!望真君不棄,願拜為師。」楊任就在青峰山居住,只待破瘟□(「病」字將「丙」換成「皇」)陣,下山助子牙成功。有詩為證:

「大夫直諫犯非刑,剜目傷心不忍聽;不是真君施妙術,焉能兩眼察天庭?」

不說楊任居此安身,且說紂王詔崇侯虎督造鹿臺。此臺工程浩大,要動無限錢糧,無限人夫,搬運木植泥土磚瓦,絡繹之苦,不可勝計。各州府縣軍民,三丁抽二,獨丁赴役。有錢者買閒在家,無錢者任勞累死;萬民驚恐,日夜不安。男女慌慌,軍民嗟怨。家家閉戶,逃奔四方。崇侯虎仗勢虐民,可憐老少累死,不計其數,皆填鹿臺之內,朝歌避亂逃亡者甚多。不表侯虎監督臺工,且說子牙駕水遁回到宋異人莊上,馬氏接住:「恭喜大夫今日回家!」子牙曰:「我如今不做官了。」馬氏大驚:「為何事來?」子牙曰:「天子聽信妲己之言,起造鹿臺,命我督工;我不忍萬民遭難,黎民有殃。是我上一本,天子不從,被我直諫,聖上大怒,把我罷職歸田。我想紂王非我之主,娘子我同你往西岐山守時待命。我一日時來運至,官居顯爵,極品當朝,人臣第一,方不負我心中實學。」馬氏曰:「你又不是文家出身,不過是江湖術士;天幸做了下大夫,感天子之德不淺。今命你造臺,乃看顧你監工;況錢糧既多,你不管甚麼東西,也賺他些回來。你多大官,也上本諫言,還是你無福,只是個術士的命!」子牙曰:「娘子你放心,是這樣官,未展我胸中才學,難遂我平生之志。你且收拾行裝,打點同我往西岐去。不日官居一品,位列公卿,你授一品夫人,身著霞珮,頭帶珠冠,榮耀西岐,不枉我出仕一番。」馬氏笑曰:「子牙你說的是失時的話!現成官你沒福做,到要空拳隻手去別處尋;這不是折得你胡思亂想,奔投無路,捨近求遠,尚望官居一品。天子命你監造臺工,明明看顧你。你做的是那裏清官;如今多少大小官員,都是隨時而已。」子牙曰:「你女人家不知遠大。天數有定,遲早有期,各自有主。你與我同到西岐,自有下落。一日時來,富貴自是不淺。」馬氏曰:「我和你夫妻緣分只到的如此,我生長朝歌,決不佳他鄉外國去。從今說過,你行你的,我幹我的,再無他說。」子牙曰:「娘子此言錯說了!嫁雞怎不隨雞飛?夫妻豈有分離之理?」馬氏曰:「妾身原是朝歌女子,那裏去離鄉背井?子牙從實些寫一紙休書與我,各自投生,我決不去。」子牙曰:「娘子隨我去好。異日身榮,無邊富貴。」馬氏曰:「我的命只合如此,也受不起大福分!你自去做一品顯官,我在比受些窮苦。你再娶一房有福的夫人罷!」子牙曰:「你不要後悔。」子牙點頭嘆曰:「你小看了我,既嫁與我為妻,怎不隨我去?必定要你同行。」馬氏大怒:「姜子牙你好就與你好開交;如要不肯,我與父兄說知,同你進朝歌見天子,也講一個明白。」夫妻二人正在此鬥口,有宋異人同妻孫氏來勸子牙曰:「賢弟!當時這件事是我作伐的,弟婦既不同你去,就寫下一字與他。賢弟乃奇男子,豈無佳配,何必苦苦留戀他?常言道:『心去意難留。』勉強終非是好結果。」子牙曰:「長兄嫂在上,馬氏隨我一場,不曾受用一些,我心不忍離他,他倒有離我之心;長兄吩咐,我就寫休書與他。」子牙寫了休書,拿在手中道:「娘子!書在我手中,夫妻還是團圓的好。你接了比書,再不能完聚了。」馬氏伸手接書,全無半毫顧戀之心。子牙嘆曰:「青竹蛇兒口,黃蜂尾上針。兩般由是可,最毒婦人心?」馬氏收拾回家,改節去了不題。子牙打點起行,作辭宋異人,嫂嫂孫氏:「姜尚蒙兄嫂看顧提攜,不期有今日之別。」異人治酒與姜子牙餞行,飲罷遠送一程,因而問曰:「賢弟往那裏?」子牙曰:「小弟別兄,往西岐做些事業。」宋異人曰:「倘賢弟得意時,可寄一音,使我也放心。」二人灑淚而別:

異人送別在長途,兩下分離心思孤;只為金蘭思義重,幾回搔首意躊躇。

話說子牙離了宋家莊,取路往孟津,過了黃河,逕往澠池縣、往臨潼關來。只見一起朝歌奔走百姓,有七八百黎民;父攜子哭,弟為兄悲,夫妻落淚,男女悲哭之聲,紛紛載道。子牙見而問曰:「你們是朝歌的民?」有認的是姜子牙,眾民叫曰:「姜老爺!我等是朝歌民,因為紂王起造鹿臺,命崇侯虎監督;那天殺奸臣,三丁抽二,獨丁赴役,有錢者買閒在家,累死數萬人夫,屍填鹿臺之下,晝夜無息。我等經不得這樣苦楚,故此逃身出五關;不期總兵張老爺不放我們出關,若是拿回去,死於非命,故此傷心啼哭。」子牙曰:「你們不必如此,待我見張總兵,替你們說個人情,放你們出關。」眾人謝曰:「這是老爺天恩,普施甘露,枯骨重生。」子牙把行囊與眾人看守,獨自前往總兵府來。眾人問曰:「那裏來的?」子牙曰:「煩你傳報,商都下大夫姜尚來拜你總兵。」門上人來報:「啟老爺!商都下大夫姜尚來拜。」張鳳想下大夫姜尚來拜,他是文人,我乃武官,他近朝廷,我居關隘,百事有煩他。急命左右:「請進。」子牙道家打扮,不著公服,逕往裏面見張鳳。張鳳一見子牙道服而來,便坐而問曰:「來者何人?」子牙曰:「吾乃下大夫姜尚是也。」鳳問曰:「大夫何為道服而來?」子牙答曰:「卑職此來,不為別事;單為眾民苦切,天子不明,聽妲己之言,廣施土木之工,興造鹿臺,命崇侯虎督工。豈意彼掐虐萬民,貪圖賄賂,不惜民力!況四方兵未息肩,上天示儆,水旱不均,民不聊生,天下失望,黎庶遭殃,可憐累死萬民,填於臺內。荒淫無度,奸臣蠱惑天子,狐媚巧閉聖聰。命我督造鹿臺,我怎誤國害民傷財?因此直諫。天子不聽,反欲加罪于我。我本當以一死,以報爵祿之恩;奈尚天數未盡,蒙恩赦宥,放歸故鄉;因此行到了貴治,偶見許多百姓,攜男拽女,扶老攜幼,悲號苦楚,甚是傷情。如若執回,又懼炮烙蠆盆,慘刑惡法,殘缺肢體,骨粉魂消。可憐民死無故,怨魂負屈!今尚觀之,心實可憐!故不辭愧面,奉謁台顏。懇求賜眾民出關,黎庶從死而之生,將軍真天高海闊之恩,實上天好生之德。」張鳳聽罷,大怒言曰:「汝乃江湖之士,一旦富貴,不思報本於君恩,反以巧言而惑我。況逃民不忠,若聽汝言,宜陷我於不義;我受命執掌關隘,自宜盡臣子之節。逃民玩法不守國規,宜當拿解於朝歌。自思只是不放過此關,彼自然回國,我已自存一線之生路矣。若論國法,連汝併解回朝,以正國典;奈吾初會,暫且姑免。」喝兩邊把姜尚推將出去。子牙滿面羞慚,眾民見子牙回來問曰:「姜老爺!張老爺可放我等出關?」子牙曰:「張總兵連我也要拿進朝歌城去,是我說過了。」眾人聽罷,齊齊叫苦。七八百黎民號陶痛哭,哀聲徹野。子牙看見不忍,子牙曰:「你們眾民不必啼哭,我送你們出五關去。」有等不知事的黎民,聞知此語,只說寬慰他,乃曰:「老爺也不出去,怎生救我們?」內中有知道的哀求曰:「老爺若肯救援,便是再生之恩!」子牙曰:「你們要由五關者,到黃昏時候,我叫你等閉眼,你等就閉眼。若聽得耳內風響,不要睜眼,開了眼時,跌出腦漿來不要怨我。」眾人應承了。子牙到一更時分,望崑崙山拜罷;口中念念有詞,一聲響,這一會子牙土遁救出萬民。眾人只聽得風聲颯颯,不一會四百里之程,出了臨潼關、穿雲關、界牌關、汜水關。到金雞嶺子牙收了土遁,眾民落地。子牙曰:「眾人開眼。」眾人睜開了眼。子牙曰:「此處就是汜水關外金雞嶺,乃西岐州地方,你們好好去罷。」眾人叩頭謝曰:「老爺天垂甘露,普救群生,此恩此德,何日能報?」眾人拜別不題。且說子牙往磻溪隱跡。

棄卻朝歌遠市塵,法施土遁救顛連;閒居渭水垂竿釣,只等風雲際會緣。武吉災殃為市道,飛熊夢兆主求賢;八十才逢明聖主,方立周朝八百年。

話說眾民等待天明:果是西岐地界,過了金雞嶺,便是首陽山。走過燕山:又過了白柳村,前至西岐山。過了七十里,至西岐城,眾民進城觀看景物;民豐財阜,行人讓路,老幼不欺,市井謙和。真乃堯天舜日,別是一番風景。眾民作一手本,投遞上大夫府。散宜生接著手本,翌日伯邑考傳命:「既朝歌逃民,因紂王失政,夾歸吾土。無妻者給銀與他娶妻,又與銀子。令眾人移居安處,鰥寡孤獨者,在三濟倉造名,自領口糧。」宜生領命,邑考曰:「父王囚羑里七年,孤欲自往朝歌代父贖罪,不知卿意如何?」散宜生奏曰:「臣啟公子!主公臨別時言,七年之厄已滿,災完難足,自然歸國。不得造次,有違主公臨別之言。如公子不安,可差一士卒前去問安,亦不失為子之道;何必自馳鞍馬,身臨險地哉?」伯邑考歎曰:「父王有難,七載禁於異鄉,舉目無親;為人子者,於心何忍!所謂立國立家,徒為虛設,要我等九十九子何用?我自帶祖遺三件寶貝,往朝歌進貢,以贖父罪。」伯邑考此去,不知吉凶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

第十九回 伯邑考進貢贖罪

忠臣孝子死無辜,只為殷商有怪狐;淫亂不羞先薦恥,真誠豈畏後來誅?寧甘萬刃留清白,不愛千嬌學獨夫;史冊不污千載恨,令人屈指淚如珠。

話說伯邑考欲往朝歌為父贖罪,時有上大夫散宜生阻諫,公子立意不允,隨進宮辭母太姬,要往朝歌贖罪。太姬曰:「汝父被羈羑里,西岐內外事付託何人?」邑考曰:「內事託付兄弟姬發,外事託付散宜生,軍務託付南宮适;孩兒要親往朝歌面君,以進貢為名,請贖父罪。」太姬見邑考堅執要去,只得依允。吩咐曰:「孩兒此去,須要小心。」邑考辭去,逕到殿前,與弟姬發言曰:「兄弟好生與兄弟和美,不可改西岐規矩,我此去朝歌,多則三月,少則二月,即便回程。」邑考吩咐畢,收拾寶物進貢,擇日起行。姬發同文武官九十八弟,在十里長亭餞別。邑考與眾人飲酒作別,一路前行,揚鞭縱馬;過了些紅杏芳林,行無限柳陰古道。伯邑考與從人一日行至汜水關。關上軍兵見兩杆進貢旛幢,上書「西伯侯」旗號。軍官來報主帥,守關總兵韓榮命開關,邑考進關,一路無辭。行過五關來到澠池縣,渡黃河至孟津,進了朝歌城皇華官驛安下。次日問驛丞:「丞相府住在那裏?」驛丞答曰:「在太平街。」次日邑考來至年門,並不見一員官走動,又不敢擅入午門。已往返五日,邑考素縞抱本,立於午門外。少時只見一位大臣騎馬而至,乃亞相比干也。伯邑考向前跪下,比干問曰:「階下跪者何人?」邑考答曰:「吾乃犯臣姬昌子伯邑考。」比干聞言,滾鞍下馬,以手相扶,口稱:「賢公子請起。」二人立在午門外,比干問曰:「公子為何事至此?」邑考答曰:「父親得罪於天子,蒙丞相保奏,得全性命,此恩天高地厚,愚父子兄弟銘刻難忘。只因七載光陰,父親久羈羑里,人子何以得安?想天子必思念循良,豈肯甘為魚肉?邑考與散宜生議將祖遺鎮國異寶,都進納王廷,代父臢罪。望丞相開天地仁慈之心,憐姬昌久羈羑里之苦。倘蒙賜骸骨得歸故土,真恩如泰山,德如淵海,西岐百姓,無不感念丞相之大恩也。」比干答曰:「公子納貢,乃是何寶?」邑考曰:「是始祖亶父所遺七香車,醒酒氈,白面猿猴,美女十名,代父贖罪。」比干曰:「七香車有何寶乎?」邑考答曰:「七香車乃軒轅皇帝破蚩尤於北海,遺下此車。若人坐上面,不用推引,欲東則東,欲西則西,乃世傳之寶也。醒酒氈,倘人醉酩酊,臥此氈上,不消時刻即醒。自面猿猴雖是畜類,善會三千小曲,八百大曲,能謳筵前之歌,善為掌上之舞,真如嚦嚦鶯簧,翩翩弱柳。」比干聽罷:「此寶雖妙,今天子失德,又以遊戲之物進貢,正是助桀為虐,熒惑聖聰,反加朝廷之亂。無奈公子為父羈囚,行其仁孝,一點真心。此本我替公子轉達天庭,不負公子來意耳。」比干往摘星樓候旨,奉御官啟奏:「亞相比干見駕。」紂王曰:「宣比干上樓。」比干上樓朝見,紂王曰:「朕無旨宣召,卿有何表章?」比干奏曰:「臣啟奏陛下!西伯侯姬昌子伯邑考納貢,代父贖罪。」紂王命宣邑考上樓,那邑考肘膝而行,俯伏奏曰:「犯臣子伯邑考朝見。」紂王曰:「姬昌罪大忤君,今子納貢為父贖罪,亦可為孝矣。」伯邑考奏曰:「犯臣姬昌罪犯忤君,赦宥免死,暫居羑里。臣等舉室感陛下天高海闊之洪恩,仰地厚山高之大德。今臣等不揣愚陋,昧死上陳,請代父罪。倘荷仁慈,賜以再生,得赦歸國,使臣母子等骨肉重完:臣等萬載瞻仰陛下再生之德,出於恩外也。」紂王見邑考悲慘為父陳冤,極其懇至。知是忠臣孝子之言,不勝感動,乃賜邑考平身。邑考謝恩,立於欄杆之外。妲己在簾內見邑考丰姿都雅,目秀眉清,脣紅齒白,言語溫柔。妲己已傳旨:「捲去珠簾。」左右宮人將珠簾高捲,搭上金鉤。紂王見妲己出來,口稱:「御妻!今有西伯侯之子伯邑考納貢,代父贖罪,情實可矜。」妲己奏曰:「妾聞西岐伯邑考善能鼓琴,真世上無雙,人間絕少。」紂王曰:「御妻何以知?」妲己曰:「妾雖女流,幼在深閨,聞父母傳說邑考博通音律,鼓琴更精,深知大雅遺音,妾所以得知。陛下可看邑考撫琴一曲,便知深淺。」紂王乃酒色之徒,久被妖氣所惑;一聽其言,便令伯邑考叩見妲己。邑考朝拜畢,妲己曰:「伯邑考聞你善能撫琴,你今試撫一曲何如?」邑考奏曰:「娘娘在上,臣聞:『父母有疾,為人子者不敢舒衣安食。』今犯臣父七載羈囚,苦楚萬狀;臣何忍蔑視其父,自為喜悅而鼓琴哉?況臣心碎如麻,安能宮商節奏,有辱聖聰?」紂王曰:「你當此景,撫琴一曲,如果希奇,赦你父子歸國。」邑考聽見此言。大喜謝恩。紂王傳旨取琴一張,邑考盤膝坐在地上,將琴放在膝上,十捐尖尖撥動琴弦,撫弄一曲,名曰:風入松。

「楊柳依依弄晚風,桃花半吐映日紅;芳草綿綿鋪錦繡,任他車馬各西東。」

邑考彈至曲終,只見音韻幽揚,真如戛玉鳴球,萬壑松濤,清婉欲絕。今人塵襟頓爽,恍如身在瑤池鳳闕,而笙簧簫管,檀板謳歌,覺俗氣逼人耳。誠所謂:「此曲祗應天上有,人間能得幾回聞?」紂王聽罷,心中大悅;對妲己曰:「真不員御妻所聞,邑考此曲,可稱盡善盡美!」妲己奏曰:「伯邑考之琴,天下共聞,今親睹其人,所聞未盡所見。」紂王大喜,傳旨摘星樓排宴。妲己偷睛看邑考面如滿月,手姿俊雅,一表非俗,其風情嬝嬝動人。妲己又看紂王容貌,大是暗昧,不甚動人。看官,紂王雖是帝王之相,怎經色慾相虧,形容枯槁。自古佳人愛少年,況妲己乃一妖魅乎?妲己暗思且將邑考留在此處,假說傳琴,乘機挑逗,庶幾成就鸞鳳,共效于飛之樂。況他少年,其為補益更多,何拘拘於此老哉?」妲己設計欲留邑考,隨即奏曰:「陛下當赦西伯父子歸國,固是陛下浩蕩之恩。但邑考琴為天下絕調,今赦之歸國,朝歌竟然絕響,深為可惜!」紂王曰:「如之奈何?」妲己奏曰:「妾有一法,可全兩事。」紂王曰:「御妻有何妙策,可以兩全?」妲己曰:「陛下可留邑考在此傳妾之琴,俟妾學精熟,早晚侍陛下左右,以助皇上清暇之樂,一則西伯感陛下赦宥之恩,二則朝歌不致絕瑤琴之樂,庶幾可以兩全。」紂王聞言,以手拍妲己之背曰:「賢哉愛卿!真是聰慧賢明,深得一舉兩全之道。」隨傳旨:「留邑考在此樓傳琴。」妲己不覺暗喜:「我如今且將紂王灌醉了,扶去濃睡;我自好與彼行事,何愁此事不成?」忙傳旨排宴,紂王以為妲己美意:豈知內藏傷風敗俗之情,大壞綱常禮義之防。妲己手捧金杯,對紂王曰:「陛下進此壽酒。」紂王以為美愛,只顧歡樂,不覺一時酩酊。妲己命左右侍御宮人,扶皇上龍榻安寢,方著邑考傳琴。兩邊宮人取琴兩張,上一張是妲己,下一張是伯邑考傳琴。邑考奏曰:「犯臣子啟娘娘!此琴有內外五形,六律五音,吟操勾剔,左手龍睛,右手鳳目,按宮商角徵羽。又有八法,乃抹,挑,勾,剔,撇,託,敵,打,有六忌,有七不彈。」妲己問曰:「何為六忌!」邑考曰:「聞哀慟泣專心事,忿怒情懷戒慾驚。」妲己又問:「何為七不彈?」邑考曰:「疾風驟雨,大悲大哀,衣冠不正,酒醉性狂,無香近褻,不知音近俗,不潔近穢;遇此皆不彈。此琴乃太古遺音,樂而近雅,與諸樂大不相同。其中有八十一大調,五十一小調,三十六等音。有詩為證:

「音無平兮清心目,世上琴聲天上曲;盡將千古聖人心,付與三尺梧桐木。」

邑考言畢,將琴撥動,其音暸亮,妙不可言。且說妲己原非為傳琴之故,實為貪邑考之姿容;挑逗邑考,欲效于飛,縱淫敗度,何嘗留心於琴?只是左右勾引,故將臉上桃花現嬌豔天姿,風流國色。轉秋波送嬌滴滴情懷,啟朱脣吐軟溫溫悄語。無非欲動邑考,以惑亂其心。邑考乃聖人之子,因為父受羈因之厄,欲行孝道,故不辭跋涉之勞,往朝歌進貢,代父贖罪;指望父子同還故都,那有此意?雖是傳琴,心如鐵石,意若鋼堅,眼不旁觀,一心只顧傳琴。妲己兩番三次勾邑考不動,妲己曰:「此琴一時難明。」吩咐左右,「且排上宴來。」兩邊隨排上宴來,妲己命席傍設坐,令邑考侍宴。邑考魂不附體,跪而奏曰:「邑考乃犯臣之子,荷蒙娘娘不殺之恩,賜以再生之路,感聖德真如山海。娘娘乃萬乘之尊,人間國母,邑考怎敢侍坐?臣當萬死!」邑考俯伏不敢□(左提「手」,右「臺」)頭,妲己曰:「邑考差矣!若論臣子,果然坐不得,若論傳琴,乃是師徒之道,即坐亦何妨?」邑考聞妲己之言,暗暗切鹵:「這賤人把我當做不忠不考,不德不仁,非禮非義,不智不良之輩。想吾始祖后稷在堯為臣,官居司農之職,相傳數十世,累代忠良。今日邑考為父朝商,誤入陷井;豈知妲己以邪淫壞主上之綱常,有傷於風化,深辱天子,其惡不小。我邑考寧受萬刃之誅,豈可壞姬門之節?死九泉之下,何以相見始祖哉?」且說妲己見邑考俯伏不言,又見邑考不感心情,並無一計可施。妲己邪念不絕:「我到有愛戀之心,他全無顧盼之意,也罷,我再將一法引逗他,不怕他心情不動耳。」妲己只得命宮人將酒收了,令邑考平身曰:「卿既堅執不飲,可還依舊用心傳琴。」邑考領旨依舊撫琴,照前勾撥多時,妲己猛曰,「我居於上,你在於下。所隔疏遠,按弦多有錯亂,甚為不便,焉能一時得熟?我有一法,可以兩邊相近,又便於按納,有何不可?」邑考曰:「久撫自精,娘娘不必性急。」妲己曰:「不是這等說,今夜不熟,明日主上問我,我將何言相對?深為不便。可將你移於上坐,我坐於懷內,你拿著我雙手,撥此弦,不用一刻即熟,何勞多延日月哉?」把伯邑考嚇得魂遊萬里,魄散九霄;邑考思量此是大數已定,料難出此羅網,必竟做個青白之鬼,不負父親教子之方,只得把忠言直諫,就死甘心。邑考正色奏曰:「娘娘之言,使臣萬載竟為狗彘之人!史官載在典章,以娘娘為何如后?娘娘乃萬姓之國母,受天下諸侯之貢賀,享椒房至尊之實,掌六宮金闕之權。今為傳琴一事,褻尊一至於此,深屬兒戲,成何體統!使此事一聞於外,雖娘娘冰清玉潔,而天下萬世又何信哉?娘娘請無性急,使旁觀者有辱於至尊也。」把妲己羞得撤耳通紅,無言可對,隨傳旨:「命伯邑考暫退。」伯邑考下樓回館驛不題。且說妲已深恨:「這等匹夫!輕人如此。我本將心託明月,誰知明月滿溝渠?反被他羞辱一場。管教你粉身碎骨,方消我恨!」妲己只得陪紂王安寢。次日天明,紂王問妲己:「夜來伯邑考傳琴,可曾精熟?」妲己枕邊挑剔,乘機奏曰:「妾身啟陛下!夜來伯邑考無心傳琴,反起不良之念,將言調戲;甚無人臣禮,妾身不得不奏。」紂王聞言,大怒曰:「這匹夫焉敢如此?」隨即起來整飭用膳,傳旨宣伯邑考。邑考在館驛聞命,即至摘星樓下候旨。王命宣上樓來,邑考上樓叩拜在地。王曰:「昨日傳琴,為何不盡心傳琴?反遷延時刻,這有何說?」邑考奏曰:「學琴之事,要在心堅意誠。」妲己在傍言曰:「琴中之法無存,若仔細分明講的斟酌,豈有不精熟之理?只你傳習不明,講論糊塗,如何得臻其音律之妙?」紂王聽妲己之言,夜來之事,不好明言,隨命邑考:「再撫一曲,與朕親聽,看是如何?」邑考受命,膝地而坐,撫弄瑤琴;自思不若於琴中寓以諷諫之意,乃歎紂王一詞曰:

「一點忠心達上蒼,祝君壽算永無疆;風和雨順當今福,一統山河國祚長。」

紂王靜聽琴內之音,俱是忠君愛國之意,併無半點欺謗之言,將何罪於邑考?妲己見紂王無有加罪之心,以言挑之曰:「伯邑考前進白面猿猴,善能歌唱,陛下可曾聽其歌唱否?」紂王曰:「夜來聽琴有誤,未曾演習;今日命邑考進上樓來,以試一曲何如?」邑考領旨到館驛,將猿猴進上摘星樓,開了紅籠,放出猿猴。邑考將檀板遞與白猿,白猿輕敲檀板,宛轉歌喉,音若笙篱,滿樓暸亮。高一聲如鳳鳴之音,低一聲似鸞啼之美。愁人聽而眉皺,歡人聽而撫掌,泣人聽而止淚。紂王聽之,顛倒情懷,妲己聞之,芳心如醉;宮人聽之,為世上之罕有。那猿猴只唱得神仙著意,嫦娥側耳;就把妲己唱得神蕩意迷,情飛心逸,如醉如癡,不能檢束自己形色,將原形都唱出來了。只白猿乃千年得道之猿,修的十二重樓,橫骨俱無,故此善能歌唱。又修成火眼金睛,善看人間妖魅。妲己原形現出,白猿看見上面有個狐狸,乃妲己本相。白猿雖是一個得道之物,終是一個畜類。此猿將檀板擲於地下,向九龍侍席上一攛,劈面來抓,妲己往後一閃;早被紂王一拳,將白猿打跌在地,遂死於地下。眾宮人扶起妲己曰:「邑考明請猿猴,暗為行刺,若非陛下之恩相救,妾命休矣。」紂王大怒,喝左右將,「伯邑考拿下,送入蠆盆。」兩邊侍御官將邑考拿下,邑考厲聲大叫冤在不絕。紂王聽邑考口稱冤枉,命:「且放回。」紂王曰:「你這匹夫!白猿行刺,眾目所視,為何強辯,口稱冤在何也?」邑考泣奏曰:「猿猴乃山中之畜,雖修人語,野性未退;況猴子性喜果品,不用煙火之物。今見陛下九龍侍席之上,百般果品,心中急欲取果品。便棄檀板,而攛酒席,且猿猴手無寸刀,焉能行刺?臣伯邑考世受陛下深思,焉敢造次;願陛下究察其情,臣雖寸碟,死亦瞑目矣!」紂王聽邑考之言,暗思多時,轉怒為喜曰:「御妻邑考之言是也。猿猴乃山中之物,終是野性。況無刃豈能行刺?」既赦邑考,邑考謝恩。妲己曰:「既赦邑考無罪,你再將瑤琴撫弄一奇詞異調,琴內果有忠良之心便罷,若有傾危之語,決不赦饒。」紂王曰:「御妻之言甚善。」邑考聽妲己之奏,暗想:「這一番,諒不能脫其圈套,就將此殘軀以為直諫,就死萬刃之下,留之史冊,見我姬姓累世不失忠良。」邑考領旨坐地,軌於膝上撫琴一曲。詞曰:

「明君作兮,布德行仁;未聞忍心兮,重斂煩刑。炮烙熾兮,筋骨粉;蠆盆慘兮,肺腑驚。萬姓汗血,竟入酒海;四方脂膏,盡懸肉林。杼抽空兮,鹿臺財滿;犁鋤折兮,鉅橋粟盈。我願明君兮,去讒逐佞;整飭綱紀兮,天下太平。」

邑考撫罷,紂王不明其音:妲己妖魅,聽得琴中之音,有謗毀君王之言。妲己以手指邑考罵曰:「大膽匹夫!敢於琴中暗寓謗毀之言,辱君罵主,情殊可恨;真是刁惡之徒,罪不容誅!」紂王問妲己曰:「琴中謗毀,朕尚不明。」妲己將琴中之意,細說一番;紂王大怒,喝左右來拿。邑考奏曰:「臣遠有結句一段,試撫與陛下聽完。」詞曰:

「願王遠色兮,再正綱常;天下太平兮,速廢娘娘。妖氣滅兮,諸侯悅服;卻淫邪兮,社稷康寧。陷邑考兮,不怕萬死;絕妲己兮,史氏傳揚。」

邑考作歌已畢,回手將琴隔侍席打來,只打得盤碟紛飛;妲己將身一閃,跌倒在地。紂王大怒曰:「好匹夫!猿猴行刺,被你巧言說過,你將琴擊皇后,分明弒逆,罪不容誅!」喝左右侍駕曰:「將邑考拿下摘星樓,送入蠆盆。」眾宮人扶起妲己奏曰:「陛下且將邑考拿下樓去,妾身自有處治。」紂王聽妲己之言,把邑考拿下樓;妲己命左右取釘四根,將邑考手足釘了,用刀碎剁。可憐一聲拿下,釘了手足。邑考大叫,罵不絕口:「賤人!你將成湯錦繡江山,化為烏有。我死不足惜,忠名常在,孝節永存。賤人!我生不能啖汝之肉,死後定為厲鬼,食汝之魂!」可憐孝子為父朝商,竟遭萬刃剁屍;不一時將邑考剁成肉醬。紂王命付於蠆盆,餵了蛇蝎。那妲己曰:「不可,妾聞姬昌號為聖人,說他能明禍福,善識陰陽。妾聞聖人不食子肉,今將邑考之肉,著廚役用作料做成肉餅,賜與姬昌。若昌竟食,此人妄誕虛名,禍福陰陽,俱是謬說。庶可赦宥,以表皇上不殺之仁。如果不食,當速斬姬昌,恐遺後患。」紂王曰,御妻之言,正合朕意。」速命廚役將邑考肉作餅,差官送往羑里,賜與姬昌。不知西伯性命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

第二十回 散宜生私通費尤

自古權姦止愛錢,搆成機彀害忠賢;不無黃白開生路,也要青蚨入錦纏。成敗不知遺國恨,災亡那問有家庭?孰知反覆原無定,悔卻吳鉤錯誤撚。

且言西伯侯囚於羑里城,即今河北相州湯陰縣是也。每日閉門待罪,將伏羲八卦,變為八八六十四卦,重為三百八十四爻。內按陰陽消息之機,過天□(左「戔」,右立「刀」傍)度之妙,後為周易。姬昌閒暇無事,悶撫瑤琴一曲,猛然琴中大弦,忽有殺聲。西伯驚曰:「此殺聲主何怪事?」忙止琴聲,取金錢占取一課,便知分曉。姬昌不覺流淚曰:「我兒不聽父言,遭此碎身之禍!今日如不食子肉,難逃殺身之殃;如食子肉,其心何忍?使我心如刀絞,不敢悲啼,如洩此機,我身亦自難保。」姬伯只得含悲泣淚,不敢出聲。作詩歎曰:

「孤身抱忠義,萬里探親災;未入羑里城,先登殷紂臺。拋琴除孽婦,頃刻怒心推;可惜青年客,魂隨劫運灰。」

姬昌作畢,左右不知姬伯心事,俱默默不語:話未了時,使命官到,有旨意下。姬昌縞素接旨,口稱:「犯臣待罪。」姬昌接旨開讀畢,使命官將龍鳳膳盒,擺在上面,使命曰:「主上見賢侯在羑里久羈,聖心不忍;昨日聖駕幸獵,打得鹿獐之物,做成肉餅,特賜賢侯,故有是命。」姬昌跪在案前,揭開膳蓋言曰:「聖上受鞍馬之勞,反賜犯臣鹿餅之享,願陛下萬歲!」謝恩崋,連食三餅,將盒蓋了。使命見姬昌食了子肉,暗暗歎曰:「人言姬昌能言先天神數,善曉吉凶;今日見子肉而不知,連食而甘美。所謂陰陽吉凶,皆是虛語!」且說姬昌明知子肉,含忍痛苦;不敢悲傷:勉強精神,對使命言曰:「欽差大人!犯臣不能躬天謝恩,敢煩大人與昌轉達,昌就此謝恩便了。」姬伯倒身下拜:「感聖上之德光大,普照於羑里。」使命官回朝歌不題。且說姬伯思子之苦,不敢啼哭,口占云:

「一別西岐到此間,曾言不必渡江關;只知進貢朝昏主,莫解迎君有犯顏。年少忠良空慘切,淚多如雨只潸潸;游魂一點歸何處,青史名標豈等閒?」

姬伯作詩畢,不覺憂憂悶悶,寢食俱廢,在羑里不願。且說使命官回朝覆命,紂王在顯德殿,與費仲、尤渾弈棋。左右侍駕官啟奏使命候旨,紂王傳旨宣至殿廷回旨。奏曰:「臣奉旨將肉餅送至羑里,姬昌謝恩言曰:『姬昌罪當萬死,蒙聖恩赦以再生,已出望外。今皇上受鞍馬之勞,犯臣安逸而受鹿餅之賜,聖恩浩蕩,感激無地。』跪地上,揭開膳蓋,連食三餅,叩頭謝恩。又對臣曰:『犯臣姬昌不能面覿天顏。』又拜八拜,乞使命轉達天庭,令臣回旨。」紂王聽使臣之言,對費仲曰:「姬昌素有重名,善演先天之數,吉凶有准,禍福無差。今觀自己子肉,食而不知,人言可盡信哉?朕念姬昌七載羈囚,欲赦回國,二卿意下如何?」費仲奏曰:「昌數無差,定知子肉,恐欲不食,又遭屠戮,只得勉強忍食,以為忍食脫身之計,不得已而為之也。陛下不可不祭,誤中奸計耳。」王曰:「昌知子肉,決不肯食;又言昌乃大賢,豈有大賢忍啖子肉哉?」貴仲奏曰:「姬昌外有忠誠,內懷奸詐,人皆為彼所瞞過;不如目禁羑里,似虎投陷井,鳥入雕籠,雖不殺戮,也磨其銳氣。況今東南二路已叛,尚未降服;今縱姬昌於西岐,是又添一患矣。乞陛下念之!」王曰:「卿言是也。」此還是西伯侯災難未滿,故有讒佞之阻。有詩為證:

「羑里城中災未滿,費尤在惻獻讒言;若無西地宜生計,焉得文王返故園?」

不說紂王不赦姬昌,且說邑考從人,已知紂王將公子醢為肉醬;星夜逃回,進西岐來見二公子姬發。姬發一日升殿,端門官來報:「有跟隨公子往朝歌家將候旨。」姬發聽報,傳令:「速宣來人到殿前。」來人哭拜在地,姬發慌問其故?來人啟曰:「公子往朝歌進貢,不曾往羑里見老爺,先見紂王;不知何事,將公子醢為肉醬。」姬發聽言,大哭於殿廷,幾乎氣絕。只見兩邊文武之中,有大將軍南宮适大叫曰:「公子乃西岐之幼主,今進貢與紂王,反遭醢尸之慘;我等主公遭囚羑里。雖是昏亂,吾等遠有君臣之禮,不肯有負先王。今公子無辜而受屠戮,痛心切骨,若臣之義已絕,綱常之分俱乖。今東南兩路苦戰多年,吾等奉國法以守臣節。今已如此何不統兩班文武,將傾國之兵,先取五關,殺上朝歌,勦戮昏主,再立明君?正所謂:『定禍亂而反太平。』亦不失為臣之節。」只見兩邊武將,聽南宮适之言,時有四賢八俊辛甲、辛免、太顛、閎夭、祁公、尹公,西伯侯有三十六教習,子姓姬叔度等,齊大叫:「南將軍之言有理!」眾文武切齒咬牙,豎眉睜目;七間殿上一片喧嚷之聲,連姬發亦無定主。只見散宜生厲聲言曰:「公子休亂!臣有事奉啟。」發曰:「上大夫今有何言?」宜生曰:「公子命刀斧手,先將南宮适拿出端門,斬了首級,然後再議大事。」姬發與眾將問曰:「先生為何先斬南將軍?此是何說?使諸將不服。」宜生對諸將言曰:「此等亂臣賊子,階主君於不義;理當先斬,再議國事。諸公只知披堅執銳,一勇無謀;不知老大王克守臣節,硜硜不貳,雖在羑里,定無怨言。公等造次胡為,兵未到五關,先陷主公於不義而死,此誠何心?故必斬南宮适而後再議國事也。」公子姬發與諸將聽罷,個個無言,默默不語;南宮适亦無語低頭。宜生曰:「當日公子不聽宜生之言,今日果有殺身之禍!為今之計,不若先差官二員。昔日大王往朝歌之日,先演天數有七年之殃;災滿難足,自有榮歸之日,不必著人來接,言猶在耳。公子不聽,致有此禍,況又失於打點。今紂王寵信費、尤二賊,臨行不帶禮物,先通關節,賄賂二人,故公子有喪身之禍。為今之計,不若先差官二員,用重賄私通費、尤,使內外相應。待臣修書懇切哀求,若奸臣受賄,必在紂王面前,以好言解釋,老大王自然還國。那時修德行仁,俟紂惡貫盈,再會天下諸侯,共伐無道,興弔民伐罪之師,天下自然響應。廢去昏庸,再立有道,人心悅服,不然,徒取敗亡,遺臭萬年,為天下笑耳!」姬發曰:「先生之教為善,使發頓開茅塞,真金玉之論也。不知先用何等禮物?所用何官?先生當明告我。」宜生曰:「不過用明珠,白璧,綵緞,表裏,黃金,玉帶,其禮二分,一分差太顛送費仲,一分差閎夭送尤渾。二將星夜進五關,扮作商賈,暗進朝歌。費、尤二人若受此禮;大王不日歸國,自然無事。」公子大喜,即忙收拾禮物,修書差二將往朝歌來。詩曰:

「明珠白璧共黃金,暗進朝歌賄佞臣;漫道財神通鬼使,果無世利動人心。成湯社稷成殘燭,西北江山若茂林;不是宜生施妙策,天教殷紂自成擒。」

且說太顛、閎夭扮作經商,暗帶禮物,星夜往汜水關來;關上查明,二將進關,一路上無詞。過了界牌關八十里,進了穿雲關,又進潼關一百二十里。又至臨潼關,過澠池縣,渡黃河,到孟津,至朝歌。二將不敢在館驛安住,投客店宿下。暗暗收了禮物,太顛往費仲府下書,閎夭往尤渾府下書。且說費仲府抵暮出朝,歸至府第,守門官啟老爺:「西岐有散宜生差官下書。」費仲笑曰:「遲了!著他進來。」太顛來到廳前,只得行禮參見;費仲問曰:「汝是甚人?夤夜見我。」太顛答曰:「末將乃西岐神武將軍太顛是也;今奉上大夫散宜生命,具有表禮。蒙大夫保全我主公性命,再造洪恩,高深莫極,每日毫無尺寸相輔,以報涓涯;今特差末將有書投見。」費仲命太顛將書取出,折開觀看。書略曰:

「西岐卑職散宜生頓首百拜,致書於士大夫費公恩主台下:久仰大德,未叩台安;自愧驚駘,無緣執鞭,夢想殊渴。茲啟者:敝地恩主姬昌,冒言忤君,罪在不赦,深感大夫垂救之恩,得獲生全。雖囚羑里,實大夫再賜之餘生耳,不勝慶幸!某外又何敢望焉?職第因僻處二隅,未伸銜結,日夜只有望帝京遙祝萬壽無疆而已,今特道大夫太顛具不靦之儀。白璧二雙,黃金百鎰,表裏四端,少曝西土眾士民之微忱,幸無以不恭見罪。但念我主公以殘末衰年,久羈羑里,情實可矜;況有倚閭老母,幼子孤臣,無不日夜懸思,希圖完聚,此亦仁人君子所共憐念者也。懇祈恩臺,大開慈隱,法外施仁,一語回天,得救歸國,則恩臺德海如山,西土眾姓,無不銜恩於世世矣!臨書不勝悚慄待命之至,謹啟。」

費仲看了書共禮單,自思:「此禮價值萬金,如今怎能行事?」沈思半響,乃吩咐太顛曰:「你且回去多拜上散大夫:『我也不便修回書,等我早晚取便,自然命你主公歸國。』決不有負你大夫相託之情。」太顛拜謝告辭,自回下處;不一時,閎夭也往尤渾處送禮回至,二人相談,俱是一樣之言。二將大喜,忙收拾回西岐去訖不表。自費仲受了散宜生禮物,也不問尤渾,尤渾也不問費仲,二人各推不知。一日,紂王在摘星樓與二臣下棋,紂王連勝了二盤。紂王大喜,傳旨排宴,費、尤侍於左右,換盞傳杯。正歡飲之間,忽紂王言起伯邑考鼓琴之事,猿猴謳歌之妙,又論:「姬昌自食子肉,所論先天之數,皆係妄談,何嘗先有定數?」費仲乘機奏曰:「臣聞姬昌素有叛逆不臣之心,一向防備,臣子前數日,著心腹往羑里探聽虛實,羑里軍民俱言姬昌實有忠義,每月朔望之辰,焚香祈求陛下國祚安康,四夷拱服,國泰民安,雨順風調,四民樂業,社稯永昌,宮闈安靜。陛下囚昌七載,並無一怨言。據臣意看姬昌,乃是忠臣。」紂王言曰:「卿前日言姬昌外有忠誠,內懷奸詐,包藏禍心,非是好人,何今日言之反也?」費仲又奏曰:「據人言昌或忠或佞,入耳難分,一時不辨;因此臣暗使心腹,探聽虛實,方知昌是忠耿之人,正所謂:『路遠知馬力,日久見人心。』」紂王曰:「尤大夫以為何如?」尤渾啟曰:「依費仲所奏,其實不差,據臣所言;姬昌數年困苦,終日羈囚,訓羑里萬民,萬民感德,化行俗美。民知有忠孝節義,不知妄作邪偽之事,所以西岐皆稱姬昌為聖人;陛下問臣,臣不敢不以實對,方才不奏,臣亦上言矣。」紂王曰:「二卿所奏既同,畢竟姬昌是個好人;朕欲赦姬昌,二卿意下如何!」費仲曰:「姬昌之可赦不可赦,臣不敢主張。但姬昌忠孝之心,久羈羑里,毫無怨言。若陛下憐念,赦歸本國,是姬昌已死而之生,無國而有國。其感戴陛下再生之恩,豈有已時?臣量姬昌此去,必守忠貞之節,效犬馬之勞,報德酬恩,以不死之年,忠心於陛下也。」尤渾在側見費仲力保,想必也是得了西岐禮物,所以如此;我豈可單讓他做情,我益發使姬昌感激。尤渾出班奏曰:「陛下天恩既赦姬昌,再加一恩與彼,自然傾心為國。況今東伯侯姜文煥造反,攻打游魂關,大將竇融,苦戰七年,未分勝敗。南伯侯鄂順謀逆,攻打三山關,大將鄧九公亦苦戰七載,殺戮相半,刀兵竟無寧息:烽煙四起。依臣愚見,將姬昌又加一王封,假以白旄黃鉞,得專征伐,代勞天子,威鎮西岐。況姬昌素有賢名,天下諸侯威服。使東南兩路知之,不戰自退,正所謂:『舉一人而不肖老遠矣。』」紂王聞奏大喜曰:「尤渾才智雙全,尤屬可愛;費仲善挽賢良,實屬可欽。」二臣謝恩。紂王即降赦條,單赦姬昌速離羑里。有詩為證:

「天運循環大不同,七年災滿出雕籠;費尤受賄將言諫,社稷成湯運告終。加封文王歸故土,五關父子又重逢;靈臺應兆飛熊至,渭水溪邊遇太公。」

且說使臣持赦出朝歌,百官聞知大喜,使臣竟往羑里而來不題。且說西伯侯在羑里之中,悶思長子之苦,被紂王醢屍,歎曰:「我兒生在西土,絕於朝歌;不聽父言,遭此橫禍。聖人不食子肉,我為父不得已而啖者,乃從權之計。」正思想邑考,忽一陣狂風,將簷瓦吹落兩塊在地,跌為粉碎。西伯驚曰:「此又是異徵?」隨焚香將金錢搜求八卦,早解具情,姬昌點首歎曰:「今日天子赦至。」喚左右:「天子赦至,收拾起行。」眾隨侍臣等未肯盡信;不一時使臣傳旨,赦書已到。西伯接赦禮畢,使臣曰:「奉聖旨單赦姬伯老大人。」姬伯便望北謝恩,隨出羑里。只見羑里父老牽羊擔酒,簇擁道傍,跪接曰:「千歲今日龍游大海,鳳集梧桐,虎上高山,鶴棲松柏。七載蒙千歲教訓撫字,長幼皆知忠孝,婦女皆知貞節,化行俗美,大小居民,不拘男婦,無不感激千歲洪恩。今一別尊顏,再不能得沾雨露。」左右泣下,西伯亦泣而言曰:「吾羈囚七載,毫無尺寸美蒠,與爾眾民,又勞酒禮,吾心不安。只願爾等不負我平日教化,自然百事無虧,得享朝廷太平之福。」黎民越覺悲傷,遠送十里,灑淚而別。西伯侯一日到了朝歌,百官在午門候接,只見微子、箕子、比干、微子啟、微子衍、麥雲、麥智、黃飛虎,八諫議大夫都來見西伯侯。姬昌見眾官至,慌忙行禮曰:「犯官七年未見眾位大人,今一旦荷蒙天恩特赦,此皆叨列位大人之福蔭,方能再見天日也。」眾官見姬伯年邁,精神加倍,彼此慰喜。只見使臣回旨,天子正在龍德殿。聞知候旨,命宣聚官隨姬昌朝見。只見姬昌縞素,俯伏奏曰:「犯臣姬昌,罪不勝誅;蒙恩特赦,雖粉骨碎身,皆陛下所賜之年,願陛下萬歲。王曰:「卿在羑里七載羈囚,臺無一怨言,而反祈朕國祚綿長,求天下太平,黎民樂業;可見卿有忠誠,朕實有負於卿矣!今朕特詔赦卿無罪,七載無辜,仍加封賢良忠孝百公之長。特專征伐,賜卿白旄黃鉞,坐鎮西岐;每月加祿米一千石,文官二名,武將二名,送卿榮歸。仍賜龍德殿筵宴,遊街三日,拜闕謝恩。」西伯侯謝恩,彼時姬昌換服,百官稱慶,就在龍德殿飲宴。怎見得?

擦抹條檯桌椅,鋪設奇異華筵;左設妝花白玉瓶,右擺瑪瑙珊瑚樹。進酒宮娥雙洛浦,添香美女兩嫦娥;黃金爐內麝檀香,琥珀杯中珍珠滴。兩邊圍繞繡屏開,滿座重銷銷金簟。金盤犀箸,掩映龍鳳珍羞;整整齊齊,另是一般氣象。爾屏錦帳,圍繞花卉領;疊疊重重,自然彩色稀奇。休誇交梨火棗,自有雀舌牙茶;水泡白杏,醬芽紅薑。鵝梨蘋果青脆梅,龍眼枇杷金石橘,石榴盞大,秋柿球圓。又擺列兔絲熊掌,猩脣駝蹄;誰羨他鳳髓龍肝,獅睛麟脯。慢斟那瑤池玉液,紫府瓊漿;且吹他鸞簫鳳笛,象板笙簧。正是:西伯誇官先飲宴,蛟龍得水離泥沙。要的盤盤有,珍羞百味全;一聲鼓樂動,正是帝王歡。

話說比干、微子、箕子在朝大小官員,無有不喜赦姬昌;百官暗宴盡樂,文王謝恩出朝,三日誇官。怎見得誇官好處?

但見前遮後擁,五色旛搖;桶子槍朱纓蕩蕩,朝天蹬豔色輝輝。左邊鉞斧,右邊金瓜;前擺黃旄,後隨豹尾。帶刀力士增光采,據駕官員喜氣添。銀交椅襯玉芙容,逍遙馬飾黃金轡;走龍飛鳳大龍袍,暗隱團龍妝綿彩。玉束寶鑲成成八寶,百姓爭看西伯駕,萬民稱賀聖人來。正是:藹藹香馨滿道,重重湍氣罩臺階。

朝歌城中百姓,扶老攜幼,拖男抱女,齊來看文王誇官。人人都道:「忠良今日出雕籠,有德賢侯災厄滿。」文王在城中誇官。那日到未牌時分,只見前面旛幢對對,劍戟森森,一枝人馬到來;文王問曰:「前面是那裏人馬?」兩邊啟上大王千歲:「是武成王黃爺看操回來。」文王急忙下馬,站立道傍,欠背打躬,口稱:「姬昌參見。」武成王見文王下馬,即忙滾鞍下騎,執手言曰:「有失迴避,望乞恕罪。」又低聲曰:「今日賢侯榮歸,真是萬千之喜,末將有一要言奉啟,不識賢王可容納否?」西伯曰:「不才領教。」武成王曰:「此間離末將府第不遠,薄具杯酒,以表思意何如?」文王乃誠實君子,不會推辭謙讓,隨答曰:「賢王在上,姬昌敢不領教。」黃飛虎隨攜文王至王府,命左右快排筵宴;二王傳杯歡飲,各談些忠義之言,不覺黃昏掌燭,武成王命左右且退。黃飛虎曰:「今日大人之樂,實為無疆之福。但當今寵信奸邪,不聽忠言,陷壞大臣,荒於酒色,不整朝綱,不容諫本。炮烙以退忠良之心,蠆盆以阻諫臣之口;萬姓慌慌,刀兵四起。東南兩處,已反四百諸侯;以賢王之德,倘有羑里困苦之羈。今已特赦,是龍歸大海,虎入深山,金鰲脫釣,如何尚不省悟!況且朝中無三日正條,賢王誇甚麼官,遊甚麼街?何不早早飛出雕籠,返其故士,父子重逢,夫妻復會,何為不美?又何必在此網羅之中。做此吉凶未定之事也?」武成王只此數話,把個文王說的骨軟筋酥,起而謝曰:「大王真乃金玉之言,提拔姬昌,此恩何以得報?奈昌欲去,五關有阻奈何?」黃飛虎曰:「不難,銅符俱在吾府中。」須臾取出銅符令箭,交與文王。隨令改換衣裳,打扮夜不收號色,徑出五關,決無阻隔。文王謝曰:「大王之德,實在重生父母,何時能報?」此時二鼓時刻,武成王命副將龍環、吳謙,開朝歌西門,送文王出城去了。不知性命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

第二十一回 文王誇官逃五關

黃公恩羲救岐主,令箭銅符出帝疆;尤費讒謀追聖主,雲中顯化濟慈航。從來德大難容世,自此龍飛兆瑞祥;留得佳兒名譽正,至今齒角有餘芳。

話說文王離了朝歌,連夜過了孟津,渡了黃河,過了澠池,前往臨潼關而來不題。且說朝歌城館驛官見文王一夜未歸,心下慌忙,急報費大夫府得知。左右通報費仲曰:「外有驛官稟說西伯文王一夜未歸,不知何往?此事重大,不得不預先稟明。」費仲聞知,命,「驛官自退,我自知道。」費仲沈思事在自己身上,如何處治?乃著堂候官請尤爺來商議。少時,尤渾到費仲府,相見禮畢,仲曰:「賢弟不知姬昌,保奏皇上,封彼為王,這也罷了。孰知皇上准行,誇官三日。方才二日,姬昌逃歸,不俟王命,必非好事,意干重大。且東南二路被亂多年,今又走了姬昌,使皇上又生一患,這個擔兒誰擔?為今之計,將如之何?」尤渾曰:「年兄且寬心,不必憂悶我二人之事,料不能失手,且進內廷著兩員將官趕去拿來,以正欺君負上之罪,速斬於市曹,何慮之有。「二人計議停當,忙整朝衣,隨即入朝;紂王正在摘星樓玩賞,侍臣啟駕:「費仲、尤渾侯旨。」王曰:「宣二人上樓。」二人見王禮畢,王曰:「二卿有何奏章來見?」費仲奏曰:「姬昌深負陛下洪恩,不遵朝廷之命,欺藐陛下,誇官三日,不謝聖恩,不報王爵。暗自逃歸,必懷反意。恐回故土,以啟猖獗之端。臣薦在先,恐得罪,臣等伏奏,請旨定奪。」紂王怒曰:「二卿真言姬昌忠義,逢朔望焚香叩拜,祝祈風和雨順,國泰民安,朕故此赦之。今日壞事,皆出二卿輕舉之罪。」尤渾奏曰:「自古人心難測,面從背違;知外而不知內,如內而不知心,正所謂:『海枯終見底,人死不知心。』姬昌此去不遠,陛下傳旨,命殷破敗、雷開點三千飛騎,趕去拿來,以正逃官之法。」紂王准奏,遣殷、雷二將點兵追趕;使命傳旨,神武將軍殷破敗、雷開領旨,往武成王府來調三千飛騎,出朝歌一路上趕來。怎見得?

旛幢招展,三春楊柳交加;號帶飄揚,七夕彩雲披月。刀鎗閃灼,三冬瑞雪瀰天;劍戟森嚴,九月秋霜蓋地。咚咚鼓響,汪洋大海足春雷;振地鑼鳴,萬劫山前飛霹靂。人似南山爭食虎,馬如北海戲波龍。

不說追兵隨後飛雲挈電而來。且說文王自出朝歌,過孟津,渡了黃河,望澠池大道徐徐而來,扮作夜不收模樣;文王行得慢,殷、雷二將趕得快,不覺看看趕上。文王回頭看見後面麈土蕩起,遠聞人馬喊殺之聲,知是追趕;文王驚得魂飛無地,仰天嘆曰:「武成王雖是為我,我一時失於打點,夤夜逃歸;想必當今知道,傍人奏聞,怪我私自逃歸?必有追兵趕逐。此一拏回,再無生理,如今只得趲馬前行,以脫此厄。」文王這一回似失林飛鳥,漏網驚魚;那分南北,孰辨東西?文王心忙似箭,意忽如雲;正是:『仰面告天天不語,低頭訴地地無言。』只得加鞭縱轡數番,恨不得馬足騰雲,身生兩翅。遠望臨潼關不過二十餘里之程,後有追師看看至近。文王正危急,按下不題。且說終南山雲中子在玉柱洞中碧游床運元神,守離龍,納坎虎,猛的心血來潮,屈指一算,早知吉凶。「呀!原來西伯災厄已滿,目下逢危;今日正當他父子重逢,貧道不失燕山之語。」叫:「金霞童子在那裏?你與我後桃圍中請你師兄來。」金霞童子領命往桃園中來,見了師兄道:「師父請。」雷震子答曰:「師兄先行,我隨即就來。」雷震子見了雲中子下拜:「不知師父有何吩咐?」雲中子曰:「徒弟!汝父有難,你可前去救援。」雷震子曰:「弟子父是何人?」雲中子曰:「汝父乃西伯侯姬昌,有難在臨潼關;你可往虎兒崖下尋一兵器來,待我祕授你些兵法,好去救你父親。今日正當父子重逢之日,後期好相見耳。」雷震子領師父之命,離了洞府,至虎兒崖;東瞧西看,到各處尋不出甚麼東西,又不知何物叫為兵器。雷震子尋思:「我失打點,常聞兵器乃鎗刀劍戟,鞭斧瓜鎚,師父口言兵器,不知何物,且回洞再問詳細。」雷震子力欲轉身,只見一陣異香撲鼻,透肝鑽膽,不知在於何所?只見前面一澗,僩下水聲潺潺,雷鳴隱隱。雷震子觀看,只見稀奇景緻,雅韻幽棲,籐纏檜柏,竹插巔崖。狐兔往來如梭,鹿鶴唳鳴前後,見了些靈芝隱綠草,梅子在青枝,看不盡山中異景。猛然間見綠葉之下,紅杏二枚;雷震子心歡,顧不得高低險峻,攀籐捫葛,將比二枚紅杏摘於手中,聞一聞撲鼻馨香,如甘露沁心,愈加甘美。雷震子暗思,此二枚紅杏,我吃一個,留一個帶與師父。雷震子方吃了一個,怎麼這等香美,津津異味?只是要吃,不覺又將這個咬了一口:「呀!咬殘了,不如都吃了罷。」方吃了杏子,又尋兵器;不覺左脅下一聲響,長出翅來,拖在地下。雷麎子嚇得魂飛天外,魄散九霄。雷震子曰:「不好了!」忙將兩手去拿住翅,只管拔,不防右邊又長出一翅來;雷震子慌得沒主意,嚇得癡呆了。原來兩邊長出翅來不打緊,連臉都變了,鼻子高了,面如藍靛,髮若硃砂,眼睛暴突,牙齒橫生,出於脣外,身軀長有二丈。雷震子癡呆不語,只見金霞童子來到雷震子面前叫曰:「師兄!師父叫你。」雷震子曰:「師弟你看我如何都變了?」金霞童子曰:「你怎的來?」雷震子曰:「師父叫我往虎兒崖尋兵器,去救我父親;尋了半日不見,只尋得二枚杏子,被我吃了。可煞作怪,弄的藍臉紅髮,上下獠牙,又長出兩邊肉翅,叫我如何去見師父?」金霞童子曰:「快去,師父等你。」雷震子一步步走來,自覺不好看;二翅並拖,如同鬥敗了雞一般。到了玉柱洞前,雲中子見雷震子前來,撫拿道:「奇哉奇哉!」手指雷震子作詩曰:

「兩枚仙杏安天下,一條金棍定乾坤;風雷兩翅開元輩,變化千端起後昆。眼似金鈴通九地,髮如紫草短三髡:祕傳玄妙真仙訣,煉就金鋼體不昏。」

雲中子作罷詩,命:「雷震子隨我進洞來。」雷震子隨師父來至桃園中,雲中子取一條金棍,傳雷震子,上下飛騰,盤旋如風雨之聲,進退有龍蛇之勢;轉身似猛虎搖頭,起身如蛟龍出海。呼呼響亮,閃灼光明。空中展動一團錦,左右紛紜萬簇花。雲中子在洞中傳的雷震子精熟,隨將雷震子二翅,左邊用一風字,右邊用一雷字,又將咒語誦了一遍;雷震子飛騰起於半天,腳登天,頭望下,二翅招展,空中有風雷之聲。雷震子落地,倒身下拜叩謝曰:「師父今傳弟子妙道玄機,使救父之厄,恩莫大焉。」雲中子曰:「你速往臨潼關救西伯侯姬昌:乃汝之父,速去速來,不可遲延!你救父送出五關,不許你同父往西岐,亦不許你傷紂王軍將,功完速回終南,再傳你道術;後來你兄弟自有完聚之目。」雲中子吩咐崋:「你去罷。」雷震子出了洞府,二翅飛起,剎時間飛至臨潼關,見一山岡;雷震子落將下來,立在山岡之上,看了一會,不見形跡。雷震子自思:「呀我失了打聽,不曾問我師父;西伯侯文王不知怎麼個樣?教我如何相見?」二言未了,只見壁廂一見人粉青氈笠,穿了一件皂服號衫,乘一騎自馬飛奔而來。雷震子曰:「此人莫非是吾父也。」大叫一聲曰:「山下的果是西伯侯姬老爺?」文王聽得有人叫他,勒馬□(左提「手」,右「臺」)頭觀看時,又不見人,只聽得聲氣。文王歎曰:三日命合休!為何聞聲不見人形?此必鬼神相戲。」原來雷震子面藍,身上又是水合色,故此與山色交加,文王不曾看得明白,故有此疑。雷震子見文王住馬停蹄,看一回不言而又行;又叫曰:「此位可是西伯侯姬千歲麼?」文王□(左提「手」,右「臺」)頭猛見一人面如藍靛,髮如硃砂,巨口獠牙,眼如銅鈴,光華閃灼,嚇的魂不附體。文王自思,若是鬼魅,必無人聲,我既到此,也避不得了。他既叫我,我且上山看他如何?文王打馬上山叫曰:「那位傑士,為何認得我姬昌?」雷震子聞言,連忙倒身下拜,口稱:「父王!孩兒來遲,致父王受驚,恕孩兒不孝之罪。」文王曰:「傑士錯誤了。我姬昌一向無識,為何以父子相稱?」雷震子曰:「孩兒乃是燕山收的雷震子。」文王曰:「我兒你為何生得這個模樣?你是終南山雲中子帶你上山,算將來方今七載,你為何到此?」雷震子曰:「孩兒奉師法旨,下山來救父親出五關去,退追兵,故來到此。」文王聽罷,吃了一驚;自思:「吾乃逃官,已自得罪朝廷,此子看他面色,也不是個善人。他若去退追兵,兵將都被他打死了,與我更加惡罪。待我且說他一番,以止他凶暴。」文王叫:「雷震子!你不可傷了紂王軍將,他奉王命而來,吾乃逃官,不遵王命,棄紂歸西,我負當今之大恩,你若傷了紂王命官,你非為救父,反為害父也。」雷震子答曰:「我師父也曾吩咐孩兒,教我不可傷他軍將,命只救父王出五關便了。孩兒自勸他回去。」雷震子見那裏追兵捲地而來,旗旛招展,鑼鼓齊鳴,喊聲不息。一派征塵,遮蔽旭日。雷震子看罷,便把脅下雙翅一聲響,飛起空中,將一根黃金棍拿在手裏,就把文王嚇得一交,跌在地下不題。且說雷震子飛在追兵面前,一聲響落在地下;用手把一根金棍掛在掌上,大叫曰:「不要來!」兵卒□(左提「手」,右「臺」)頭看見雷震子面如藍靛,髮似硃砂,巨口獠牙;軍卒報與殷破敗、雷開曰:「啟老爺!前面有一惡神阻路。兇勢猙獰。」殷、雷二將大聲喝退,二人縱馬向前來會雷震子。不知性命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

第二十二回 西伯侯文王吐子

忍恥歸來意可憐,只因食子淚難乾;非求度難傷天性,不為成忠賊愛緣。天數凌來誰個是,劫灰聚處若為愆;從來莫道人問事,自古分離總在天。

且說二將策馬當先,只見雷震子怎生模樣?有詩為證:

「天降雷鳴現虎軀,燕山出世託遺孤;侯姬應產螟蛉子,仙宅當藏不世珠。祕授七年玄妙訣,長生兩翅有風雷;桃園傳得黃金棍,雞嶺先將聖主扶。目似金光飛閃電,面如藍靛髮如硃;肉身成聖仙家體,功業齊天帝子圖。漫道姬侯生百子,名稱雷震豈凡夫?」

話說殷破敗、雷開,仗其膽氣,厲聲言曰:「汝是何人,敢攔住去路?」雷震子答曰:「吾乃西伯文王第百子雷震子是也。吾父王乃仁人君子,賢德丈夫,事君盡忠,事親盡孝,交友以信,視臣以義,治民以禮,處天下以道;奉公守法而盡臣節。無故而羈羑里,七載守命待時,全無瞋怒。今既放歸,為何又來追襲?反復無常,豈是天子之所為?因此奉吾師此旨,下山特來迎接我父王歸國,使我父子重逢;你二人妳妳回去,不必言勇。我師曾吩咐:『不可傷人間眾生。』故教汝速回便了。」殷破敗笑曰:「好醜匹夫!焉敢口出大言,煽惑三軍,欺吾不勇?」乃縱馬舞刀來取雷震子,雷震子將手中棍架住曰:「不要來,你想必要與我定個雌雄,這也可;只是奈我父王之言,師父之命,不敢有違。且試一試與你看。」雷震子將脅下翅一聲響,飛起空中,有風雷之聲;腳登山頭,望下看見西邊有一山嘴往外撲看。雷震子說:「待我把這山嘴打一棍你看。」一聲響亮,山嘴塌下一半;雷震子轉身落下來,對二將言曰:「你的頭可有這山結實?」二將見此兇惡,魂不附體。雷震子曰:「二將軍聽我之言;汝等暫回朝歌見駕,且讓你回去。」殷、雷二將軍見此光景,料不能勝他,怎得回去。有詩為證:

「一怒飛雲起在空,黃金棍擺氣如虹;剎時風響來天地,頃刻雷鳴遍宇中。猛烈恍如鵬翅鳥,猙獰渾似鬼山熊;從今喪卻殷雷膽,束手歸商勢已窮。」

話說殷、雷二將見雷震子這等驍莮,況且脅生雙翼,遍體風雷,料知決不能取勝,免得空喪性命無益,故此將機就計,轉回人馬不表。且說雷震子上山來見文王。文王嚇得癡了,雷震子曰:「奉父王之命,去退追兵;趕父王二將,一名殷破敗,一名雷開,他二人被孩兒以好言勸回去了。如今孩兒要送父王出五關。」文王曰:「我隨身自有銅符令箭,到關照驗,即可出關。」雷震子曰:「父王不必如此,若照銅符,有誤父王歸期。如今事急勢迫,恐後面又有兵來,終是不了之局。待孩兒背父王一時飛出五關,免得又有事端。」文王聽說:「我兒話雖是好,此馬如何出得去?」雷震子曰:「父王且顧出關,馬匹之事甚小。」文王曰:「此馬隨我患難七年,今日一旦棄他,我心何忍。」雷震子曰:「事已到此,豈是好為此不良之事,君子所以棄小而全大。」文王上前手拍馬背曰:「非昌不仁,捨你出關,奈恐追兵復至,我命難逃,我今別你,任憑你去罷,另擇良主。」文王道罷,灑淚別馬。有詩曰:

「奉敕朝歌來諫主,同吾羑里七年囚,臨潼一別歸西地,任你逍遙擇主投。」

且說雷震子曰:「父王快些!不必久羈。」文王曰:「背著我,你仔細些。」文王伏在雷震子背上,把二日緊閉,耳聞風聲,不過一刻,已出了五關。來到金雞嶺落將下來,雷震子曰:「父王已出五關了。」文王睜開二目,已知是本土,大喜曰:「今日復見我故鄉之地,皆賴孩兒之力。」雷震子曰:「父王前途保重,孩兒就此告歸。」文王驚問曰:「我兒你為何中途拋我,這是何說?」雷震子曰:「奉師父之命,止救父王出關,即歸山洞。今不敢有違,恐負師言,孩兒有罪。父王先歸家國,孩兒學全道術,不久下山,再拜尊顏。」雷震子叩頭,與文王灑淚而別。正是:世間萬般哀苦事,無非死別與生離。雷震子回終南山覆師父之命不題。且說文王獨自一人,又無馬匹,步行一日,文王年紀高邁,跋履艱難。抵暮見一客舍,文王投店歇宿,次日起程,囊乏無資,店小二曰:「歇房與酒飯錢,為何一文不與?」文王曰:「因空乏到此,權且暫記,俟到西岐著人加利送來。」店小二怒曰:「此處比別處不同,俺西岐撒不得野,騙不得人,西伯侯千歲以仁義而化萬民;行人讓路,道不拾遺,夜不閉戶,萬民安生樂業,湛湛堯天,朗朗舜日。好好拿出銀子,算還明白教你去,若是遲延,送到西岐見上大夫散宜生老爺,那時悔之晚矣。」文王曰:「我決不失信。」只見店主人出來問道:「為何事吵嚷?」店小二把文王欠少飯錢說了一遍。店主人見文王年雖高邁,精神相貌不凡,問曰:「你往西岐來做甚麼事?因何盤費也無?我又不相識你,怎麼記飯錢,說得明白,方可與你去記。」文王曰:「店主人!我非別人,乃西伯侯是也。因囚羑里七年,蒙聖恩赦宥歸國,幸逢吾兒雷震子救我出五關,因此囊內空虛,權記你數日。俟吾到西岐差官送來,決不相負。」那店家聽得西伯侯,慌忙倒身下拜;口稱:「大王千歲!子民肉眼,有失接駕之罪。復請大王入內,進獻壺漿,子民親送大王歸國。」文王問曰:「你姓甚名誰?」店主人曰:「子民姓申名傑,五代世居於此。」文王大喜,問申傑曰:「你可有馬借一匹與我騎了好行,俟歸國必當厚謝。」申傑曰:「子民皆小戶之家,那有馬匹?家下祇有磨麵驢兒,收拾鞍轡,大王暫借此行,小人親隨伏侍。」文王大悅,離了金雞嶺,過了首陽山,一路上曉行夜宿。時借深秋天氣,只見金風颯颯,楓林翠色;景物雖是堪觀,怎奈寒烏悲風,蛩聲慘切。況西伯早是久離故鄉,睹此一片景色,心中如何安泰?恨不得一時就到西岐,與母子夫妻相會,以慰愁懷。按下文王在路不表。且說文王母太姜,在宮中思想西伯,忽然風過三陣,竟帶吼聲;太姜命侍兒焚香,取金錢演先天數,早知西伯某日某時已至西岐。太姜大喜,忙傳令百官眾世子往西岐接駕。眾文武與各位公子無不歡喜,人人大悅。西岐萬民牽羊擔酒,戶戶焚香,氤氳拂道;文武百官與各位公子,各穿大紅吉服。此時骨肉完聚,龍虎重逢,倍增喜氣。有詩為證:

「萬民歡忭出西岐,迎接龍車過九逵;羑里七年今已滿,金雞一戰斷窮追。從今聖化過堯舜,目下靈臺立帝基;自古賢良周代盛,臣忠君正見雍熙。」

且說文王同申傑往西岐來,行了許多路徑,依然又見故園。文王不覺心中悽然,想昔日朝歌之時,遭此大難,不意今日回歸,已是七載,青山依舊,人面已非。正嗟嘆間,只見兩杆紅旂招展,大砲一聲,擁出一隊人馬。文王大喜曰:「此乃眾文武來迎孤的。」只見大將軍南宮适、上大夫散宜生,引了四賢八俊。三十六傑,辛甲、辛免、太顛、閎夭、祁公、尹公、伏于道傍,次子姬發近前拜伏驢前曰:「父王羈縻異國,時月屢更,為人子不能分憂代患,誠天地間之罪人,望父王寬恕。今復觀慈顏,不勝欣慰。」文王見性子眾文武不覺淚下:「孤想今日心中不勝悽然,孤巳無家而有家,無國而有國,無臣而有臣,無子而有子。陷身七載,羈囚羑里,自甘老死。今幸得見天日,與爾等復能完聚,睹此反覺悽然。」大夫散宜生啟曰:「昔成湯亦因于夏台,一旦還國,而有事于天下。今主公歸國,更修德政,育養生民,俟時而動,安知今日之羑里,非昔時之夏台乎?」文王曰:「大夫之言,豈是為孤之言,亦非臣下事上之理。昌有罪當誅,蒙聖恩羇而不殺,雖七載之因,亦天子浩蕩洪恩。今赦孤歸國,復荷優償,進爵加封;賜黃鉞白旄,得專征伐,此何等殊恩,當克盡臣節,此生決不敢萌二心。何得以夏台相比?大夫忽發此言,豈昌之所望哉?此後慎勿復言也。」諸臣悅服。姬發近前請父王更衣乘輦,文王依其言:換了王服乘輦,命申傑隨進西岐。一路上歡聲擁道,樂奏笙簧,戶戶焚香,家家結彩。文王端坐鑾輿,兩邊的執事成行,旛幢蔽日,只見眾民大叫曰:「七年遠隔,未睹天顏,今大王歸國;萬民瞻仰,欲親睹天顏,愚民欣慰。」文王聽見眾民如此,方騎逍遙馬。眾民懽聲大振曰:「今日西岐有主矣。」人人歡悅,各各傾心。文王方出小山口,見兩傍邊文武九十八子相隨,獨不見長子邑考,因想其醢尸之苦,羑里自啖子肉,不覺心中大痛,淚如雨下。文王將衣掩面作歌曰:

「盡臣節兮,奉旨朝商;直諫君兮,欲正綱常。讒臣陷兮,因於羑里;不敢怨兮,天降其殃。邑考孝兮,為父贖罪;鼓琴音兮,屈害忠良。啖子肉兮,痛傷骨髓;感聖恩兮,位至文王。誇官逃難兮,路逢雷震;命不絕兮,幸至吾疆。今歸西士兮,團圓母子;獨不見邑考兮,碎裂肝腸。」

文王作歌罷,大叫一聲:「痛殺我也。」跌下逍遙馬來,面如白紙;慌壞世子併文武諸人,急忙扶起,擁在懷中,連取茶湯連灌數口,只見文王十二重樓中一聲響,吐出一塊肉羹。那肉餅就地上一滾,生出四足,長上兩耳,望西跑去了,連吐三次三個兔兒走了。眾臣扶起文王,乘鑾輿至西岐城,進端門至大殿。公子姬發扶文王入後宮調理湯藥,也非一日,文王之恙已愈。那日陞殿,文武百官上殿朝賀畢,文王宣上大夫散宜生。宜生拜伏于地。文王曰:「孤朝天子算有七年之厄,不料長子邑考為孤遭戮;此乃天數,荷蒙聖恩特赦歸國,加位文王,又命誇官三日,深感鎮國武成王大德,送銅符五道,放孤出關。不期殷、雷二將奉旨追龔,使孤勢窮力盡,無計可施;束手待舞之時,多虧昔年孤因朝商,途中行至燕山,收了一嬰兒。路逢終南山鍊氣士雲中子帶去,起名雷震。不覺七載,誰想追兵緊急,得雷震子救我出了五關。」散宜生曰:「五關豈無將官把守,焉能得出關來?」文王曰:「若說起雷震子之形,險些兒嚇殺孤家。七年光景,生得面如藍靛,髮似硃砂,脅生雙翼,飛騰半空,勢如風雷之狀;用一棍金棍,勢似熊羆。他將金棍一下,把山尖打下一塊來,故此殷、雷二將不敢相爭,諾諾而退。雷震子回來,背著孤家飛出五關;不須半個時辰,即是金雞嶺地面,他方告歸終南山去了。孤不忍捨他,他道:『師命不敢違,孩兒不久下山,再見父王。』故此他便回去。孤獨自行了一日,行至申傑店中;感申傑以驢兒送孤,一路扶持,命官重賞,使申傑回家。」宜生跪啟曰:「主公德貫天下,仁布四方,三分天下,二分歸周。萬民受其安康,百姓無不瞻仰,自古有云:『克念者自生百福,作念者自生百殃。』主公已歸西士,真如龍歸大海,虎復深山,自宜養時待動。況天下已反四方諸侯,而紂王肆行無道,殺妻誅子,製炮烙蠆盆,醢大臣廢先王之典;造酒池肉林,殺宮嬪,聽妲己之所讒,播棄黎老,昵比罪人,拒諫誅忠,沉湎酒色,謂上天不足畏。謂善不足為,一意荒淫,罔有悛改,臣料朝歌不久屬他人矣。」言未畢,殿西一人大呼曰:「今日大王已歸放土,當為公子報醢尸之□(「雙」字將「又」換成「言」)。況今西岐雄兵四十萬,戰將六十員,正宜殺進五關,圍住朝歌,斬費仲、妲己於市曹,廢棄昏君,另立明主,以泄天下之忿。」文王聽而不悅曰:「孤以二卿為忠義之士,西土賴之以安,今日出不忠之言,是先自處於不赦之地,而尚敢言報怨滅讎之語。天子乃萬國之元首,縱有過,臣且不敢言,倘敢正君之過;父有失,子亦不敢語,況敢正父之失。所以君叫臣死,不敢不死;父叫子亡,不敢不亡。為人臣子者,先以忠孝為首,而敢以直忤君父哉?昌因直諫於君,故囚昌於羑里雖有七戴之困苦,是吾愆尤,怎敢怨君?歸善於己,古語有云:『君子見難而不避,惟天命是從。』今昌感皇上之恩,爵賜文王榮歸西土,孤正當早晚祈祝當今;但願八方寧息兵戈,萬民安阜樂業,方是為人臣之道。從今二卿切不可逆理悖倫,遺譏萬世,豈仁人君子之所言也。」南宮适曰:「公子進寶,代父贖罪,非有謀逆,如何竟遭醢尸之慘?情法難容,故當勦無道以正天下,此亦萬民之心也。」文王曰:「卿只執一時之見,此是吾子自取其死,孤臨行曾對諸子文武有言:孤演先天數,算有七年之災,切不可以一卒前來問安。候七年災滿,自然榮歸。邑考不遵父訓,自恃驕拗,執忠孝之大節,不知從權,又失打聽,不知時務進退,自己德薄才庸,性情偏執;不順天時,致遭此醢身之禍。孤今奉公守法,不妄為,不悖德,硜硜以盡臣節。任天子肆行狂悖,天下諸侯自有公論。何必二卿首為亂階,自恃強梁,先取滅亡哉?古云:『五倫之中,惟有君親恩最重;百行之本,當存忠孝義為先。』孤既歸國,當以化行俗美為先,民豐物阜為務,則百姓自受安康,孤與卿等共享太平;耳不聞兵戈之聲,眼不見征伐之事,身不受鞍馬之勞,心不懸勝敗之擾。但願三軍,身無披甲冑之苦,民不受驚慌之災,即此是福,即此是樂;又何必勞民傷財,糜爛其民,然後以為功哉。」南宮适、散宜生聽文王之訓,頓首叩謝。文王曰:「孤思西北正南欲造一臺,名曰:『靈臺。』孤恐上木之工,非諸侯所宜,勞傷百姓。然造此靈臺,可以觀災祥之兆。」散宜生奏曰:「大王造此靈臺,既為觀災祥而設,乃為西土之民,非為遊觀之樂,何為勞民哉?況主公仁愛,功及昆蟲草木,萬姓無不銜恩。若大王出示萬民自然樂從。若大王不輕用民力,仍給工銀二錢,任民自便,隨具所欲,不去強他,這也無害于事。況又是為西士人民觀災祥之故,民何不樂為?」文王大喜:「大夫此言方合孤意。」隨出示張掛各門。不知後事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